這件事的結果,乃是夏曉雪決定要這個孩子,而哈恩去做了小手術,免得再出烏龍。
他其實早不信教了,只是因為懷念母親,還留著一些小習慣。
要知道,琪雅並沒有富裕的仁慈︰它向自己的公民提供的待遇,與向難民提供的,差別很巨大。
當然它十分歡迎後者之中有能力為它創造價值的那些人,也願意欣然接納他們成為前者。
然而不幸的是,哈恩的母親並不是那樣的女人。
她年輕時,乃是一個能源巨頭的情人。
說哈恩的父親是「巨頭」也不確切,或許「土霸」這個詞兒更合適——因為站在扶植他的政權的立場上,他的父親只是趁亂而起的梟雄,並沒有在本土得到被廣泛承認的社會地位,也無隨之而來的保障。
那個政權只是在它境外勢力的所及之處,暫時需要那樣一個角色來維持秩序而已——暫時
之後麼,如果這個家伙有足夠的敏銳,當然歡迎入境入籍,畢竟也為民族利益作出了貢獻,又有了資產、人脈與門路;但如果不識好歹,抹掉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兒。
很不幸,哈恩的父親犯下了絕大多數人會犯的錯誤——因為先前的成功,讓自己的自信膨脹成了狂妄。
所以他走向了滅亡。
……
哈恩五歲前,看見的享有的,是不盡的榮華富貴。
雖然他的母親並不享有名正言順的地位,雖然他的父親一共六個孩子。
但另五個兄姐年紀大了,不是出門上學去了,就是初初懂事,被各自的母親教唆著替她們爭寵,落在他父親眼里,一點也沒有小孩的樣子;而哈恩的母親,這個年輕美貌的情人,雖然實在怯懦了些,可至少沒那麼招人厭惡,何況哈恩也正是最可愛、最好玩的年紀。
那時候,他們三個,感情融洽,溫馨得幾乎就是一家人。
也因如此,在哈恩父親的王國顛覆沉沒之時,哈恩的父親秘密將這個最小的兒子與他的母親拋上了開往琪雅的過路星艦
他的母親並沒有擅長的專業技能,無法,至少短時間內無法,通過琪雅劃定的門檻,走出難民區、拿到工作簽證、爭取成為公民;但她以極快的速度,實現了一場「邂逅」——她懇求老板,以包食宿不給工錢的待遇,爭取到了在警察局門口的百貨店打工的機會,同時在極端的時間內學會了基本的琪雅語。
結果,不出半個月,她yin*到了難民區的一個巡警中隊長,一個離了婚的中年男人
然後她就帶著哈恩,搬了過去。
不得不說,哈恩的母親很了解男人。如果她仗著美貌直接勾引,很可能會得到一時的憐憫。但琪雅的文化決定了,即使有經濟能力供養,男人們本質上也並不喜歡依附他們的女人。那麼,如果那麼做,在不久的將來,在喪失新鮮感之後,她將面臨失去寵愛、毫無尊嚴,甚至是被掃地出門的危險。
或者說,她唯一擅長的生存技能,就是像蜘蛛一樣無聲無息編織一張網,然後逮住一個撞上來的男人
貌似守株待兔,其實謀劃細密。
這一切很順利,只除了一點——哈恩的母親漏算了一個男人……確切而言,男孩。
她的兒子。
災難令人早熟,小哈恩那會兒已經懂一點兒事了。而他的母親當時正為改變自己與兒子的命運而奮斗,壓力巨大,在跟兒子單獨說話時,沒有掩飾沒有斟酌……
後果倒也不算嚴重。
只是,至少,哈恩一輩子也忘不了他的蛋糕……
……
那一次,小哈恩瞅著媽媽領到了薪水——在她熟悉工作、掌握了基本的語言之後,她跟雜貨店老板討價還價了一次;老板為了留住員工,同意給開一份低廉的薪水——于是,在母子倆回家的時候,小哈恩指向了櫥窗里的蛋糕。
「媽媽,我要吃那個」
「對不起,哈恩,對不起……今天不可以。媽媽沒那麼多錢。媽媽需要新衣服新鞋子,還需要一條發帶之類……下次好嗎?媽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你就會有兩個蛋糕……不,十個蛋糕很多很多蛋糕不要哭,哈恩,我保證」
為什麼媽媽有了新衣服,哈恩就會有很多蛋糕?
小哈恩滿心委屈,還滿腦袋問號。
可他忍住了。
他沒有哭。
因為在來這里的一路上,小哈恩發現,哭沒有用——以前他一哭,父親就會滿足他的願望,有時大笑,有時拍他的腦袋取笑,有時候不耐煩地罵他「小鬼」,不管怎麼樣,最後總會命人把他想要的東西端到他面前。
然而上了星艦之後,哭就沒有用了。
再也沒有用了。
而後小哈恩看到了。
看到了有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盯著他的媽媽看。
看到了那個男人與他的媽媽在百貨店的儲物間里黏在一塊兒。
看到了那個男人帶著一些水果與一個盒子,傍晚來找他的媽媽。
看到了虛掩的門後、昏暗的燈光下,那個男人粗喘不已,而他的媽媽嬌笑著……
——推開了那個男人
給了他一巴掌又響又脆
哭著罵著發瘋一般把禮物砸到了他身上
……
小哈恩嚇得逃走了。
可令他糊涂不解的是,幾天後,那個男人幫他們搬了家,成了他的第二個父親。
而後小哈恩就有了很多蛋糕,多得每頓飯都可以選一塊不同的口味做甜點。
新家一開始一點兒都不新,什麼都沒有。
機器抹得掉灰塵,卻抹不掉那種空蕩蕩冷冰冰的味道。
小哈恩跟著媽媽搬過去的第二天,放了學,听從媽**囑咐,乖乖地跟著順路來接他的父親回家。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在門開的那一瞬,都驚呆了。
「媽媽,這是我們家嗎?」。
「當然」
「怎麼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噢,這是女人的魔法」
這種魔法不僅令小哈恩感到奇異,也令他的第二任父親感到驚喜。
所以這個父親雖然不像前一個那麼神通廣大,但他也樂于實現小哈恩的一些小小心願——除了蛋糕,還有布丁、巧克力、肉松、精致得栩栩如生的小動物糖果,以及新衣服、新鞋子、新玩具,乃至游樂場、野營、劃船、爬山,等等等等……
甚至于一只叫卡布的小狗。新年禮物。小得可以藏在外套里一起去上學。
小哈恩對此很滿足。
因為他已經嘗到過挨餓的可怕滋味。
也因為媽媽很滿足。
然而……
一切毀于一場難民暴動。
……
小哈恩對那個晚上的印象,是由卡布的淒叫開始的。
尖尖的,細細的,那麼脆弱,沒叫幾聲,最後一聲還截然而止
但卡布是小哈恩最親密的小伙伴,因此這動靜已然驚醒了小哈恩。
一片漆黑中,照明突然亮了。而後小哈恩看到他的媽媽沖進了他的房間,披頭散發、焦灼驚慌。
那一晚,他的母親將他推入了通風管,最後親了一下他的額頭,推他、催他沿著管子爬出去。
那管子真長。漆黑漆黑,好像要把他一口吞下。
之後的一切,小哈恩記不清了。
又或許,只是本能地不願意去想。
他只知道,第二天報紙上的死難者名單里,有他的母親與繼父。
而因為他的母親與他的繼父只是同居關系,在兩人死後,他並不能繼承他繼父的遺產——那些財產屬于繼父的父母與兄弟姐妹。
于是小哈恩被難民區的福利院收養。
小哈恩的繼父生前人緣還行,所以他的同事例行巡邏時若是遇上了小哈恩,心情不錯的話,會問他幾句近況。有那麼幾次,恰逢節日前後,也有順手給他買頂帽子買件衣服之類的。
因為這個緣故,福利院的院長與職工們,從不敢欺凌他。
但另一方面,這令福利院里的大孩子們、令街上的混混們看小哈恩不順眼——同樣是難民,你小子倒好,抱上了大腿
所以小哈恩不得不拼命打架。
那些年,他孤身一人,靠兩個拳頭乃至一口好牙保住自己大半的救濟金——小半不得不上繳給混混流氓,獨自一個跟街上的規矩作對、跟一大群人作對,是不明智的——咬牙念了個不錯的成績、爭到了私立士官學校的錄取,跳離了難民區。
盡管那個學校位于極寒地帶。而那里的氣候,令絕大多數人不願意長期居住在那兒。
盡管那個學校的錄取要求實在不能說高,但那對于難民區的學生而言,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在出來之後,哈恩也是靠自己,一邊打工,一邊念書。
辛苦總有回報。這種緊張局促的生活,隨著哈恩長大而漸漸改善。
然而,一切直到他體術六級,才真正開始好轉。
從那會兒起,哈恩做陪練賺的錢開始能在開支之後剩下不少盈余,他的時間也寬裕了許多。
于是哈恩就去學了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