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曾經設想過,自己第一次見到丈夫墨銘,該是怎樣的場景。
最完美的,莫過于墨銘發現自己賢淑大度,溫柔款款,孝敬婆婆,友愛兄弟,立刻悔不當初,跪在自己的面前請求原諒,而自己,拿出一個公主該有的高傲派頭,吹著半干的指甲,對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不理不睬,或者干脆讓他自綁手腳,去柴房面壁思過。
沒想到,這一刻不期而至,卻是在自己最尷尬的時刻。
滿身滿臉的雪已經融化,和原來的泥水混合在一起,不受控制的向下流淌,弄得她癢癢的,忍不住伸手去擦,卻忘了手上的泥更多,境況更加慘不忍睹。
她看見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斜瞥了自己一眼,冷哼了一聲,便把臉扭到了一邊。
「陽兒,」楊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邁步上前,在暖陽的衣袖上挑了個干淨些的地方捏住,把她拉到一邊,「一會兒不見,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這一身泥……下嘴唇都磕破了?」
暖陽掙扎著保持自認良好的風度,給楊氏施禮道︰「母親……陽兒去後花園看梅花……不小心摔了一跤……」
「哼!」墨銘冷哼了一聲,向楊氏施禮道,「娘,孩兒告退。」說罷,甩袖就要離開。
楊氏顧不得責怪暖陽,連忙叫住他笑道︰「娘不是跟你說,新找了個廚藝極好的庖官?娘已經吩咐下去了,今晚在娘的沐華居設宴,給你接風。」
暖陽幾乎要以頭蹌地了。
這些日子,不知道是誰一直在罵自己的兒子不懂事兒?還說要給自己一個交待,不讓自己無端受苦?怎麼這墨銘才回來,婆婆的臉色就變了,不但在他面前訓斥自己,還笑呵呵的要給他設宴接風?
墨銘稍一猶豫,無奈的躬身說道︰「娘費心了,兒子謝過。」
楊氏滿意的笑著揮了揮手,墨銘連句話都沒跟暖陽說一聲,便毫不遲疑的離開了。
楊氏看出暖陽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並不出言安慰,搖頭嘆息道︰「陽兒啊,別怪母親說你,你知道銘兒回來,怎麼不老老實實的在房里等著?竟然獨自一人跑去看梅花?還弄得這麼髒?」
暖陽委屈的張了張嘴巴,終于還是無話可說,紅著眼楮躬身賠罪︰「陽兒知錯了。」
「……」暖陽這樣大方乖巧的認錯,反而讓楊氏沒法兒再說,只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認真的囑咐道,「你沐浴更衣,好好準備一下,晚飯後,我會讓銘兒送你回來,到時候……就看你的手段了。」
「……是,多謝母親。」暖陽沒先到,楊氏會說得這麼直接,更加尷尬,卻有口難言,只能老老實實的點頭。
楊氏輕輕嘆息了一聲,帶著鶯兒等人離開。
「少女乃女乃,您這是怎麼啦?!」徐媽媽一看楊氏等人沒影兒了,難得的一個箭步沖到暖陽身邊,,毫不嫌棄的抓住暖陽的髒手,一邊哀嘆一邊彎腰用手彈著暖陽的衣服,可惜那些泥濕乎乎的沾在衣服上,根本彈不下去。
齊媽媽和青兒等人連忙上前,有的勸慰徐媽媽,有的小心的扶著暖陽進門。
暖陽無力的往海瀾居里走,沒走幾步徐媽媽便再次跑上來問︰「後背上怎麼還有個泥乎乎的腳印兒?!少女乃女乃,不是您自己摔得,是別人把您踹倒的,是不是?!」
齊媽媽也見到了暖陽後背的腳印兒,奇怪怎麼方才沒跟夫人提起,定是有什麼隱情,連忙一邊讓丫頭關好院門,一邊緊走幾步跟上徐媽媽,示意她噤聲。
暖陽頹喪的進屋後,一言不發,自有丫頭們伺候她洗臉梳頭,才忙活完,碧兒進門稟報,送水的小廝已經來了,問暖陽是不是可以沐浴了,見暖陽點頭,便立刻出去準備。
「少女乃女乃……」徐媽媽想問清楚,到底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從背後把少女乃女乃踢倒,齊媽媽連忙把她拉到一旁︰「你我看著少女乃女乃長大,除了跟著大王子上戰場那次咱們不知道,別的時候,你看誰有本事從背後偷襲到她?這里頭肯定有緣故。先讓少女乃女乃沐浴更衣,過了今晚再說。」
徐媽媽听她說得有理,忍不住點頭稱是,等齊媽媽走了才想起了什麼,瞥了齊媽媽的背影一眼,暗暗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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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坐在大大的雕花浴盆里琢磨今晚該怎麼應付,任由兩個小丫頭伺候她洗浴,就听浴房外傳來青兒的聲音︰「少女乃女乃,奴婢有事兒稟報。」
「讓她進來。」暖陽吩咐著。
一個小丫頭立刻擦干了手,繞過屏風邁過里屋門檻兒去給青兒開門,青兒跟進來後卻不說話,只是低頭站在一旁。
暖陽知道她定是不願讓別人听到,便讓那兩個專門伺候她洗浴的小丫頭退到外間去守著,才道︰「有事兒就說吧。」
青兒這才洗淨了手,跪立在浴盆外面,一邊伺候暖陽洗浴一邊試探的說道︰「少女乃女乃,大少爺回來了,您可要小心些。」
「怎麼說?」暖陽不解。
「那死丫頭又開始描眉畫眼了,奴婢剛才親眼看見了。」
「誰?」暖陽還是不明白。
青兒一愣,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不解的問道︰「丹兒啊,不是您一直讓奴婢盯緊她嗎?免得她又勾引大少爺?」
暖陽這才明白,為什麼那次上街,青兒和丹兒那麼敵視,原來……
一想到這位海瀾國公主,暖陽真的有些無語——
沒錯,墨銘繼承了墨家的傳統,和墨夫人楊氏、墨霖、墨炎、恬妃娘娘一樣,生了一副好皮囊,一定會被自認有姿色有機會的丫頭惦記著,試圖爬上他的床,被抬舉成通房丫頭甚至是姨娘,可是,她只來了短短的半個多月便知道,墨銘和湘姨娘感情極好,連自己這個正妻都不受待見,怎麼會招惹正妻房里的丫頭?
「你覺著,大少爺對丹兒怎樣?」暖陽試探道。
「那死丫頭無非是自作多情,大少爺哪里會把他看在眼里?」青兒不屑道。
「我倒忘了,每次大少爺來的時候,有沒有對她多看幾眼?」暖陽繼續問道。
青兒一噎,竟然忘了回答。
暖陽察覺到她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回頭問道︰「怎麼了?」
青兒的臉色好像變戲法似的,一會兒青一會兒紅,半晌才道︰「少女乃女乃,您今兒是怎麼了?您嫁進來一年多,大少爺就算來了,也是……說句話就走,連坐都不曾坐過,哪里有功夫……有功夫看她?」
「!!!」
青兒雖然說得吞吞吐吐,卻是暖陽來這兒之後,听到的最天雷的一段話。
她猶豫了半晌,決心問個明白,索性說道︰「青兒,我不瞞你,自從咬斷了舌頭,我這腦子時好時壞的,有些事兒記得,有些事兒就不記得了……你剛才的意思是不是,大少爺從來不在海瀾居過夜?那新婚之夜呢?」
青兒其實早就覺得,公主醒來後偶爾會不太一樣,這下終于找到了原因,也並不覺得奇怪,只得咬牙實話實說,免得公主糊涂︰「少女乃女乃說的是,大少爺從來沒在這兒過過夜,就連新婚之夜……也是在湘姨娘房里睡下的……公主您……還是處子之身……」
「……」
暖陽沒辦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從前經常會偷偷埋怨這位海瀾國公主,覺得她一定刁鑽任性,才不討夫君的喜歡,徐媽媽不是總說,那個湘姨娘每天就會裝可憐,才勾走了大少爺的魂兒?如果按青兒說的,那魂兒從來沒在公主身上呆過,何談被人勾走?
直到現在,她才開始同情起自己的前身來——原來,她被丈夫冷遇,雖然名義上是安國侯府的大少女乃女乃,實際上卻守了一年多的活寡……難怪,在湘姨娘生產之際,她會沖動的妄圖殺人;難怪,在被丈夫丟進柴房之後,會那樣決絕的咬舌自盡……
這個男人,腦子里在想些什麼?還是他真的是個情聖,一輩子只喜歡湘姨娘一個女人?
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倒真的多余了,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