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銘听過不少同僚說起府里的妻妾為了爭寵明爭暗斗的事兒,從前暖陽和湘湘也沒少折騰,他當時還覺得頭疼煩惱,現在兩人居然謙讓起來了,怎麼就讓他這個做丈夫的那麼別扭呢?
方才在瀟湘苑,湘湘就說,她被花容陷害時孤立無援,若不是少女乃女乃,只怕就被趕出府去了,讓墨銘不必墨守當初的約定,更不要忤逆楊氏,楊氏讓他去海瀾居,就去海瀾居;他現在來了海瀾居,暖陽居然又要把他「請」回瀟湘苑!
試問,哪個娶妻納妾的男人經歷過他這樣的尷尬?
他心里不舒服,臉上卻仍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喝了口茶轉移話題道︰「听母親說,你前一陣子被人擄了?還是三弟把你救了回來?」
「……」
要怎麼說?
點頭稱是自然是最省力的,說不定還會幫墨炎實現進入軍中的夢想,可是,如果他從楊氏或者墨霖那兒知道了真相——這很有可能啊——只怕會更加不信任自己,若自己主動說了,還能不那麼被動。
暖陽衡量了半晌才認真說道,「暖陽不敢欺瞞夫君,是暖陽自己逃的。夫君和湘湘恩愛,不但安國侯府,在京都城恐怕都不是什麼秘密,暖陽是個多余的……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夫君帶著湘湘去別院那陣子,暖陽便已經下定決心,成全你們白頭到老。」
這些話她自己听來都覺得很是感動,滿懷期待的希望也能夠感動墨銘——如果不能感動也沒關系,墨銘也會覺得她善良吧,總好過夫妻兩人橫眉立目,自己看他不順眼沒關系,他可不能看自己不順眼。
墨銘偏偏面無表情的坐著,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連眼睫毛都不曾動一下。
暖陽等得著急,就算他就是個泥雕石刻的,此刻是不是也該有點反應,恨不得過去踹他一腳,看看他會不會哼一聲,干脆催促道︰「夫君要去瀟湘苑,還是盡早,湘湘妹妹身子不爽利,該早點休息才是——」
「你說的是,她身子不好,此刻定然睡下了,我不去擾她,呆在你這兒罷了。」墨銘淡淡的說著,心里卻很是不舒服,掩飾的又親自倒了杯茶,看上去好整以暇的小口啜干。
听起來,墨銘的意思是,為了不打擾湘湘,我就在你這兒將就了?
暖陽雖然知道,按道理來說,這是海瀾公主親近墨銘的好時機,可是此時此刻,暖陽還沒修煉到為了成事只講道理,不講情理,便緊跟著說道︰
「是啊,這麼晚了,湘湘妹妹肯定已經睡了……」
墨銘心里一動,轉頭去看暖陽,才見她一臉關切,墨玉般的眼楮里卻露出促狹的笑,「那夫君就回您的安平居吧,雖然您鮮在那兒住,丫頭們卻很是盡責,暖陽陪母親閑逛時去過幾次,什麼時候去都是干淨整潔的。」
「他們不知道我回去,屋子里涼得很。」
若是平常,墨銘一定不會讓暖陽這樣轟他,但凡看出一點逐客的意思,就會轉頭離開,今日卻不知怎麼了,腦子有些遲鈍木訥,呆在這暖烘烘的屋子里,看著暖陽粉嘟嘟的小嘴一張一合的讓他走,他反而舍不得離開了。
對,不是非要跟暖陽較勁,是舍不得,無論如何都舍不得。
「暖陽……」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時間倒轉,兩人又回到了軍營,他在忙著籌劃戰略,時間緊迫,暖陽卻可憐巴巴的立在一旁看著他,只等他有空了,過去跟她說兩句話。
「暖陽,」墨銘朝暖陽一步一步的走過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火焰上,那火焰熱乎乎的穿透了他的靴子,像一條條不安分的小蛇一樣鑽進了他的腳掌,又迅速的順著血液鑽進他的心里,他卻只能按捺著,小心的哄著,「你先回營帳等著,好不好?我忙完了立刻過去找你。」
暖陽卻早就被他反常的舉動嚇壞了,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驚慌的跳開,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怎麼了?」
沒錯,這不是她認識的墨銘,從她第一次看見墨銘開始,墨銘就冷著臉,整個人仿佛是在冰窖里呆了上千年一樣,沒有一丁點兒的熱乎氣兒,除了對湘湘,他似乎對所有人都是不苟言笑的——不對,他對湘湘也不是笑,只是很慎重,好像捧在手心里的水滴一樣,生怕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沒了。
可是現在,他是怎麼了?溫柔的叫著她的名字,疼愛的哄著她,還說什麼……讓自己回營帳?
「乖,去等我……」墨銘雖然努力控制著,卻還是不自覺的走近暖陽,伸手去拉她的衣袖——他從前是不敢的,兩個人雖然心心相印,卻連衣角都不曾踫過對方的——卻發現暖陽似乎想躲開,讓墨銘有些著急,本來是要拉她衣袖的,長臂一伸,便握住了暖陽的手掌。
墨銘的手是溫熱的,暖陽的卻冰涼,那冰涼好像「咻」的一下子從墨銘的手心鑽了進去,讓他瞬間便清醒了許多,轉頭四處看看才道︰「海瀾居?」
暖陽很想安慰自己,拉拉手嘛,就當是跟同事握手,多少穿越女不都說,就算被那啥了,也只當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只要能好好的活著就好,可不管暖陽怎麼努力的想說服自己,心里另外一個聲音卻在低叫著︰不好,不好!
「是啊,這是海瀾居呢,大少爺……」暖陽甚至不敢再叫他夫君,甚至是將軍,因為她已經明顯的感覺到墨銘此刻似乎有些不清醒,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更加重了他的臆想。
她用力甩了甩手,墨銘的手像一把老虎鉗子,雖然握得她並不疼,卻結結實實的甩不開,這讓暖陽有些絕望——他會武功啊,而且據武痴墨炎說,他是大興國數一數二的高手啊!自己就算會點時靈時不靈的功夫,他要是真的動了那樣的心思,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啊!
前幾日,也不知道是誰想著要迷惑他,要通過得到丈夫的寵愛抬高自己在墨府的位置,有本事來去自如來著?!
想是一回事兒,真的做到,卻是另外一回事兒啊!
此刻的墨銘卻已經完全陷入了迷境,暖陽退,他跟著,那手卻越拉越緊……
緊張的暖陽沒精力思前想後,她的腦子里現在只有兩個字,不好,不好!就算被蚊子咬,是不是也該被自己喜歡的蚊子咬?就算自己倒霉催的,那蚊子自己不喜歡,是不是也該那蚊子是正常的,而不是中了藥般迷迷瞪瞪?
中了藥?
那攝魂香蘭兒不是拿走扔了嗎?
暖陽沒來得及多想,墨銘便已經越湊越近,她心里害怕,空出的另外一只手毫無目的的四外劃拉著,正好模到身後桌子上的茶壺,她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想也不想的抓住壺嘴便把那茶壺舉起來,「啪」的一聲砸在墨銘頭上……
紫砂壺被撞了個粉碎,綠瑩瑩的茶水流了墨銘滿頭滿臉,其中混雜著鮮紅的血水,開始還像血絲一樣色彩分明,不一會兒便混和在一起,變得灰呼呼的難看……
墨銘手掌一松,暖陽立刻低叫著逃到了角落里,渾身顫抖的看著墨銘用手擦了擦額頭,迷離的眼神漸漸明亮起來。
他走到床邊,隨手拿起放在床角的、疊得方方整整的一塊白布(怎麼會多了塊白布?暖陽很是疑惑),把頭上臉上的茶水血水擦拭干淨,才轉頭看向暖陽,見暖陽雖然躲在牆角,卻滿臉戒備,眼楮漸漸黯淡下去,似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終歸還是閉上了,半晌才道︰「睡吧。」又把那白布展開,找了個干淨的地方,擦拭了一遍頭發,便月兌了外衣和靴子,上了床,躺在里側臉沖里,一動不動。
暖陽見他不動了,才低頭看了看那一地的茶水和水壺碎片,心道,他的頭受傷了,就那麼胡亂一擦,連藥都不曾上?明日早起讓楊氏看見怎麼辦?還有,他方才眼神迷離,好像什麼都不受控制了似的,是怎麼回事兒?怎麼被自己砸了一下,就一下子清醒了?
不管怎樣,他頭上的傷是不能不理的,否則,明天楊氏面前,自己都不好交代——先是偷逃,又是砸破了留宿丈夫的頭,以後是不是想被禁足在海瀾居,哪兒也別想去了?
想到了這些,她心里更加不踏實,便要開門讓蘭兒去拿藥,誰知那門才打開半扇,看見呆呆的站在外間看著自己的蘭兒,還沒說上一句話,眼前人影一閃,那門便「啪」的一聲關上,墨銘用後背抵著門,面對著自己低喝道︰「你想走?!你想鬧得人盡皆知嗎?!」
暖陽被他嚇了一跳,本來心里有氣,但見他本來英俊無匹的額頭上多了好幾條血道子,現在還在往外滲血,那氣便泄了一半,只得認真解釋道︰「我讓蘭兒給你拿點藥,」話一出口,就見墨銘犀利的眼神竟然有些柔軟,心里不由得有幾分戒備,連忙補充道,「都說你跟二叔長得像,可你看人家細皮女敕肉,溜光水滑的,再看看你,比他黑也就得了,再破了相,更沒法看了。」
听她半真半假的這麼一說,墨銘終于撐不住冷臉,啞然失笑。
他平日總是板著臉,今日忽然一笑,更顯得俊美無匹,差點恍花了暖陽的眼楮。
「睡吧,」墨銘注意到暖陽的神色,面色忽然尷尬起來,掩飾的從暖陽和臥房門之間閃身出來,邊往床邊走邊說,「方才……抱歉,我猜我是被人算計了,才會如此失態……不管怎樣,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