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心里其實是怕他的,她心里總是有種感覺,他那雙笑眼通透得可以看穿人心,從安國侯府就是這樣,如今輾轉到了海瀾王宮,物是人非,竟還是這種感覺。
可是沒法子,既來之則安之,她只能裝出一副笑容,上前福道︰「七殿下,听聞你要回國了,暖陽特來拜別,祝一路順風。」
沈柯風情萬種的抱著雙臂斜靠在門口,懶洋洋的笑道︰「公主有心了。」
暖陽本還等著他說些什麼,把話題引到暖榮早上說過的任何一件事兒上,沈柯卻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只等著她開口,便知道自己是敗了——自己從來都不及他聰明,做點什麼都像個毫無心機的小學生坐在課桌後搞小動作一樣,老師高高在上,一目了然,干脆直接步入正題更好些。
想到這兒,她反而沒了顧慮,笑道︰「七殿下何必這樣客套?這都是應該的——當日,您幫暖陽從多倫王手里救出母後,暖陽一直記著,一直感激呢。」
「倒是你客套了。」沈柯仿佛早就料定暖陽會說這些一樣,臉上的笑容絲毫變化都沒有,淡淡的回應,懶懶的笑,只等著暖陽開口。
暖陽被他看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更加覺得自己方才的決定是被豬油蒙了心——想讓他無條件放母後回來,簡直是與虎謀皮
「七殿下若是想讓暖陽一直感激您,就許王兄派人去把母後接回海瀾——如今雖然百廢待興,卻也一家團圓。」到了現在,暖陽其實只是隨口說說,只等著沈柯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拒絕,然後扭頭離開。
誰知,沈柯竟然立刻點頭道︰「這原也是應該的。」
「啊?」暖陽自己倒懵了。
「後天我便回去了,你隨我前去,把海瀾太後接回海瀾。」沈柯說得很是平常,好像在說方才吃了什麼飯一樣平常。
暖陽懵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問題的關鍵,有心甩出幾句狠話,可是海瀾太後還在沈柯手上,只得將秀拳在袖口里握了松,松了握,才終歸做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笑道︰「暖陽已嫁做人婦,言行舉止不敢有差——若暖陽隨七殿下去接是送母後回海瀾的條件,暖陽必須先稟過夫君,再問過兄長,若他們二位都同意了,再安排好**靈兒,才可成行。」
沈柯听她說得這樣謹慎,直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低頭去擦時,暖陽卻從他的手指縫里看見他微微扁著的嘴角,正要仔細看時,那人已經抬起頭,臉上仍舊是和煦如常的笑臉︰「沒想到,墨銘那莽夫還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把一個不安分的、日日夜夜都想著逃走的小婦人教得這般老實?居然懂得‘言行舉止不敢有差’這句話了?」
暖陽被他說得滿臉通紅,更加後悔主動上門求罵的舉動,心里暗暗把他和他那該死不死的兄弟沈楊共同罵了幾遍,扭頭便要離開。
誰知,她剛轉過臉,一步還沒邁出去,沈柯便已晃身來到她面前,她一個沒留神便撞進對方懷里,還不曾反應過來,沈柯便一把抱緊了她,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別走,求你……」
暖陽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草香,听著他在自己耳邊夢囈般的言語,竟然有那麼一瞬的恍惚,等她清醒過來,才發現對方不但把自己抱在懷里,更把嘴唇湊過來,好像是要吻自己
她的腦子里立刻閃過墨銘的笑臉,連忙用盡全力,雙手一推——她並沒覺得怎樣,沈柯便已經被她推得斜斜的飛了出去,又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暖陽上前邁了一步,立刻想起自己上次就輕易的把他甩了出去,以為是海瀾公主的功夫起了作用,後來才听墨銘說,人家沈柯除了易容術,也是有些功夫的,根本不會孬倒抵擋不住自己隨心而來的攻勢,連忙停住腳步罵道︰「你又來騙我」嘴上說著,眼眶竟不知怎的熱了。
她怕自己真的流了眼淚被沈柯看到,連忙冷著臉朝外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好像身後有個惡魔在追著自己一樣。
眼看就要走到院門口,沈柯卻終于還是追了上來,抓住她的胳膊,緊緊的,死死的,連呼吸都有些急迫︰「暖陽,我哪里騙你……」話一出口,竟然紅了眼眶。
暖陽把臉扭向一邊,不知是怕自己流淚還是怕看見沈柯一個大男人流淚,過了不知多久才覺出疼來,胳膊往回縮了縮,沈柯卻抓得更緊,好像只怕一松手,暖陽就會憑空消失了一樣。
「七殿下,」暖陽努力了很久,才讓自己能發出稍稍正常的聲音來,「請自重,也請尊重暖陽——你無非是鑽了牛角尖,要了就要得到,得不到就覺得丟人。其實,你仔細想想,若你別再我身上浪費精力,回去奪得太子之位,把覬覦你皇位的九殿下殺了,不是更加大快人心?」
沈柯听到暖陽說「把覬覦你皇位的九殿下殺了」這幾個字的時候,那雙手竟然松了一松。
暖陽知道說到了他最在意的地方,心里不知是悲還是喜,繼續說道︰「你是一國王子,未來的臧國太子,普天之下有多少事兒等著你去做,多少人等著你去征服?你何必為了我這樣一個婦人而執著?」
「我從前也是這麼想的,」沈柯的手雖然松了很多,嘴上卻仍舊不依不饒的辯解,「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對我而言,你最重要。」
暖陽鼻子發酸,膝蓋發軟,胸口痛得翻江倒海,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旋轉,渾身上下都在簌簌發抖,連聲音都變了調子,卻一字一句,清晰明利︰「可是對我來說,這世界上有許多東西,都比你更重要。」
「……」
沈柯認真的凝神看著暖陽,那雙手緊緊握著暖陽的手,終于漸漸松了,松了,臉上的神情也慢慢恢復成方才懶懶的,淡淡的笑,不同的是,如果從前的笑是泡熟的龍井,這次則是淡淡的苦丁。
暖陽卻不敢再看,饒過他跑出院門,而沈柯,再也不曾伸手來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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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靈兒早就隨著女乃娘睡熟了,墨銘還不曾回來。
暖陽有些擔心,卻不好意思去催,只讓暖榮派來服侍自己的宮婢芷梅去上書房給暖榮和墨銘送一壺酸梅湯解乏。
果然,沒有多久,墨銘便回來了,身後跟著芷梅空著雙手的芷梅,暖陽讓芷梅去備水讓墨銘洗澡,自己親自接過宮婢綠萼捧過來的綠豆湯,送進墨銘手里,親眼看著他喝下,才道︰「怎麼這麼晚?」
「越國霍涼將軍來賀,我們惺惺相惜,談了半日——若不是看你送過的酸梅湯,只怕還要再多聊一會兒。」墨銘把「酸梅湯」那幾個字特地說得重了些,臉上的笑也壞得不行。
暖陽忍著笑,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來問道︰「你干嘛笑得這樣壞?好像我送湯有什麼別的意思似的。」
「還不是你教的?從前你說我笑得木訥,如今卻說我得壞……我可是一直听從老婆大人的吩咐,按照您喜歡的方向努力的。」墨銘跟暖陽相處得日久了,竟然學會了開玩笑。
「別貧嘴,」暖陽果然高興了,認真問道,「我看你好像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似的。」
墨銘一愣,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
「怎麼會?我看你很高興呢。」
「對我來說,也許是;對你的王兄來說,只怕……」
「別嗦,說來听听。」
暖陽正做好了听長篇大論的準備,芷梅已經進門稟報,說是已經備好了水,暖陽知道他辛苦了一天,早該洗個澡解解乏,便催著他去,讓他回來再給自己說。
誰知,墨銘這一去,竟然半個時辰都不曾回來,暖陽很是奇怪,夏日炎熱,天天都要洗澡,有時候熱得厲害,早晚都各洗一次,墨銘從來都保持著再軍營里養成的習慣,每次洗澡都一刻鐘便回來了,今日怎麼這麼慢?
芷梅見她疑惑,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麼,便讓小宮女出去瞧,一會兒那小宮女便回來,立在門外稟報道︰「稟公主,駙馬爺回來的途中被小桂子請走了,說是有人有事兒跟駙馬爺稟報。」
暖陽正在奇怪,便見墨銘已經回來,人雖然清爽了許多,臉色卻也跟著冷清了不少。
「怎麼了?」暖陽揮退了眾人,上前問道。
墨銘卻不理她,自顧自的走到桌邊倒茶,暖陽連忙攔下來︰「要是口渴,這里還有綠豆湯,別喝茶了,小心睡不著。」
墨銘听話的放下茶碗,卻並不去倒綠豆湯,只是默默的看著那茶杯發呆。
「說句話嘛」暖陽最受不了他有事兒埋在心里的樣子,恨不得親手扒開他的心,瞧瞧他在想些什麼。
過了半晌,墨銘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認真說道︰「霍涼帶來越皇的親筆書信,上面寫著,他已經打听清楚,當日皇上給我的罪名是私自借兵給海瀾太子暖榮,通敵叛國,才抄家流放。如今,海瀾太子已經登基為王,只要向大興國表示,願意歸順大興,從海瀾國變成大興國的海瀾城——越皇不但可以月兌我之罪,還可以說服皇上,給我記上大功一件。」
海瀾國變成海瀾城?
暖陽不敢想象,哥哥暖榮會不會答應——就算再小,也是自己稱王是不是?只要年年進貢,其他的收入都可以自己支配,若是變成海瀾城,除了每月的月俸,還有什麼進賬?
暖陽想了一遭,對比他剛進門時的快樂,搖頭道︰「不對,你還有事兒瞞我——讓你煩惱的不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