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會有些記憶,一輩子都不願意重溫回顧。
就像我,雖然當年深愛墨銘,愛得恨不得將自己的命交給他——也終歸交給了他——現如今,物是人非,卻再也不願意回憶有關他的只言片語。
我寧願……從來不曾與他結識。
雖然,後來佔我身體的那個冒牌公主向我講明了當年的原委,我也沒辦法忘記那屈辱的、生如不死的日日月月。
只因我從來都相信,如果一個男人忍心把你丟在一邊,任由你為他傷心流淚都毫無表示,那就絕不是真正的喜歡——不要說他誠信重諾,不要說他性格內向,不要說他不善表達,更別說他頑固死心眼……這些都不是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在意,不喜歡,可以任由我自生自滅。
我恨他。
我恨昨日還對我關愛有加、溫柔體貼、想盡一切辦法只為哄我開心的那個人,僅僅數月不見,就已經把那份一模一樣的疼愛寵溺給了旁人,讓我覺得,原來他的感情是早就備份好的,隨時可以拿出一份相同的出來交給不同的人。
更何況,那個旁人還懷上了他的骨肉。
不是他的?
誰也別跟我說這樣的話。
我反問你,墨銘,如果我和別的男人日夜相對,朝夕共處,我還對其小鳥依人,連看向他的目光都是甜軟膩滑的,那麼,你還會不會在意我們是不是有過肌膚之親?
到了那樣的時候,不管身體是不是背叛過,都已經不重要了。
更別跟我說你是男人,我是女子那樣的鬼話,在我海瀾,男女一向生而平等,女子要對男人從一而終,男人也一樣該對女子忠誠不二,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所以,即便你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即便在那個冒牌公主眼里,你如情聖一樣不可侵犯,可是,在我海瀾公主的眼里,你,墨銘,負了我,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原諒。
我寧可當初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被你用這樣的方式救回來,再承受一年多的苦難,然後咬舌自盡。
所以,當我發現自己已經化身成南城的一位平凡舞姬,我便對自己說,無論需要承受多大的苦難,我都要回去,回到京城,回到你身邊,把你從湘湘手里奪回來,然後再把你踩在腳下,棄你而去。
我終歸回到了京城,不一樣的是,湘湘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冒牌公主,她的魂魄鑽進了我的身體,以我的面目生活在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享受著我曾經享受過的那些疼愛。
就連我不曾得到的,她都得到了。
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揪著她的頭發沖到眾人面前,告訴大家,她是假的,假的我才是真的
多謝我身為平凡舞姬所經歷的那一年多艱難坎坷,讓從前沖動任性的我成熟了不少,雖然那麼想了,卻沒有那麼做,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而墨銘,也愛上了她。
其實,我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有些混沌——墨銘愛上的是她,還是我?
墨銘知不知道,那具軀殼里裝著的,已經是別人的魂魄?
想不明白這些,我越發的不甘心,比墨銘從前在湘湘身邊狗腿獻媚時,還要更加的不甘心。
我受不了那個冒牌公主用我的臉沖著墨銘微笑,受不了墨銘把我逼入絕境之後,居然還自以為得到了我的原諒……
墨銘啊墨銘,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咬斷自己的舌頭,需要多大的力氣,多堅定的決心?
你知不知道,從那一刻開始,我便用鮮血把你的名字寫在了心里?
而你,或許對這些並不在意,你只知道生活在你自己的行為準則里,做你覺得正確的事。
那是一段更加混亂的日子,我似乎……似乎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滿腦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兒,破壞他們,不管用什麼手段,破壞他們。
……
結果……你們都知道的。
我輸了。
即便墨銘知道他身邊那個女人不是我,也願意和她共續白手之約。
他最終愛上的,原本就不是我。
我就是一個笑話。
一個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話。
從前,莫名其妙的輸給了湘湘。
湘湘死了,我又莫名其妙的輸給了「自己」。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了無生趣,無論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
我唯一能做的,能讓自己重拾一點尊嚴的辦法,就是默默離開。
……
當墨銘告訴我們,墨霖拼死殺了沈柯的時候,我忽然很想去看看他。
要是你問我理由,那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我一秒鐘也不願意再看見墨銘,不願意看見那個披著我樣貌的女人為了照顧我的感受,努力隱忍對墨銘的疼愛,不讓它在我面前表現出來。
你們在同情我,還是侮辱我?
我立刻逃離,卻無處可去,眼前卻忽然浮現出自己第一次看見沈柯時,他那雙懇求的、滿懷希冀和等待的眼楮。
我想也不想的沖了回去。
那是沈柯在臧國暗中置辦的一處宅院,知道的人並不多,也不知那機靈鬼墨霖是從何而知的,總之,他知道了,並用他自己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了宅院中的僕從(除了他故意留下的活口,我後來才知道,那活口存在的目的,就是將來昭告眾人,殺死沈柯的人不是墨銘,而是別人假扮的),毫無障礙的帶著我救走了他的親親好大嫂。
那一刻我才知道,貌似文質彬彬的墨霖遠比我想象中要可怕,他那身醫術,也遠比他哥哥的武術更加陰險。
所以,當我再次趕去的時候,那宅院中已經空空如也,連墨霖最後留下的活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因和墨霖在這個院子里跑過一遭,知道沈柯的所在。
沒錯,他依舊躺在那里。
滿身血紅,看上去氣息皆無。
我呆愣了片刻,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幾年前那個夜晚,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腳踝。
我仿佛又听到他用那芳香的、醉人的、慵懶的聲音對我說,我願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給你。
如今,我一無所有,那個許諾要把世上最好的東西給我的人,卻已經躺在血泊里,對我的到來毫無知覺。
我正在那兒發呆,忽然听見遠遠的傳來人聲呼喝之聲,我心里一驚,竟然想也不想的沖過去把那個血泊中的人背起來,倉皇逃走。
我為什麼要背走他?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唯一能給我些許溫暖的,就是這個絕美的男人,曾經給我的承諾,那個與愛情無關,只為與海瀾聯姻,用以對抗大興的承諾。
我逃跑的方向毫無目的,只是下意識的挑選偏僻的小路,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跑了多久。
我終于精疲力竭,跌坐在一片野草之中,我和他俱是渾身鮮血,他氣息全無,我精疲力竭。
等我稍稍存了些力氣,頭腦也跟著稍稍清醒一點時,我竟然發現自己前面不遠處有一片荷塘。
那荷塘里的荷花開得正盛,荷塘邊還坐著一個小小的嬰兒,看上去只有三五個月大,唇紅齒白,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像深夜的繁星一樣勾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