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定國公府回來剛剛三天,謝錦書就離開了尚書府,除了實在不願意看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謝夫人,不願意听下人們唧唧喳喳的議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現在有錢了。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已經屬于自己了,有了這筆錢,還怕餓死街頭嗎?什麼李慎什麼謝夫人,通通見鬼去吧!她謝錦書,再也不要做看人臉色的小媳婦,而是要開始嶄新的、獨立自主的生活了。
秋雲當然和她在一起,她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都要與小姐形影不離,因為在她看來,被夫家休了、又被娘家不容的自家小姐,實在是太可憐了。
謝錦書暗笑,心說自己才不可憐呢,只要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有什麼好可憐的。可憐的是袁夢雨,很可能失去做母親的權利還蒙在鼓里呢。可憐的是李慎,被人欺騙了還白生氣。
當然了,這一切都不關她謝錦書的事了,她現在要做的,是趕緊找到一個住處,把自己和秋雲先安頓下來。
她早就看好了,就在剪子巷隔壁的小水牛巷,有一處閑置了兩三年的院落。她听趙文濤說,那個院子其實很寬敞,兩進兩出,房屋修建得也比較考究,雖不富麗堂皇光,但也精巧別致。由于三年前這里鬧鬼,院子的主人驚恐之余搬走了,打算將這個院子賣掉,可是沒人敢買,就一直撂在那里沒人理會。
謝錦書請了趙文濤做中間人,以五千兩銀子的價格將那座很不錯的院子買了下來。實際上,這個院子本身不止這個價,可由于鬧鬼的緣故,主人賤賣了,還唯恐找不到買家。一听趙文濤說已經被休了的定國公府二少夫人要買,這個人當即笑得樂開了花,心道這市井傳言就是不可信,誰說謝錦書去了一趟圓通寺就好了,明明還是個傻子麼。否則,怎麼會拿五千兩銀子買一個鬧鬼的宅子?
謝錦書買下這所院子後,立刻請人打掃修繕,其實,修繕也沒必要,因為這所院子才蓋好不到五年光景,她去看過,房屋有八成新,幾乎沒有破損之處,只要添置一些家具和必要的物品就行了。
只是沒人敢去那個院子打掃,即使謝錦書允諾出高價都沒人敢去。謝錦書無奈,只得和秋雲兩個自己打掃,累死累活的,整整忙碌了五天才把里里外外打掃干淨。秋雲膽小,不敢爬高上低,所以,高處的打掃任務,都是謝錦書讓秋雲扶著梯子,自己爬上去弄的。
又領著秋雲來到集市上買東西。
謝錦書發現,明朝的商業和手工業已經很發達了,至少在京城,就有了幾十處類似于現在的商業街,里面商品一應俱全,尤其是賣家具的,不在少數。
謝錦書領著秋雲一處一處看,心里贊嘆著,這些家具,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古董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保存到那個時候。
貨比三家後,謝錦書選中了一套紅木家具,請老板給運送到家里。可是老板一听她的住處,立刻變了臉色︰「這位姑娘說的是不是小水牛巷十九號?」
謝錦書點頭︰「正是。」
老板連連搖手︰「這樣吧,這套家具我給你再打個九折,你請別人運送好了。那個地方,我們這里沒人敢去。」
謝錦書問他︰「是不是因為那里以前鬧鬼?」
老板點頭道︰「這位姑娘,知道那里鬧鬼你還敢買下來,真是奇人哪!我也不瞞你,自從三年前那個宅子鬧鬼後,大白天的,都沒人敢在那里停留,我們這里的伙計,給那宅子斜對門的一戶人家送過家具,都提心吊膽的,你那里,沒人敢去。」
謝錦書說︰「我給雙倍的運費。」
老板搖頭︰「三倍也沒人去,你另請人吧。」
謝錦書無奈,只得說︰「那麼,這套家具就先請你給我妥善保管,等我請到了人,就來拿。」
老板說︰「這個可以,我替你保管就是。」
回到家里,秋雲擔憂地說︰「小姐,我不是沒有跟你說過,這個宅子很嚇人的,以前鬧鬼,不要你買,你不听,非要買,這下好了,連送個家具的人都沒有,我們總不能睡在地上吧!」
謝錦書想了想說︰「也許,有一個人肯幫忙。」
「誰呀?」
「袁夢雨的大哥——袁鶴!」
謝錦書翻出那塊玉牌,拿在手里,當即去了剪子巷。
很順利地找到了袁鶴。
這個時候,天氣已經微涼,快要進入農歷九月,可袁鶴竟然和夏天一樣,光著膀子,和一群人坐在街邊喝酒,而且,只是喝酒,桌子上除了酒壇子,連盤兒下酒菜都沒有。謝錦書遠遠地就聞見了一股很濃烈的酒味兒,走到跟前一看這喝酒的架勢,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袁鶴早就看見了謝錦書,而且他已經知道,她已經被李家給休了,不僅他知道,整個剪子巷的人都知道了。
謝錦書走到喝酒的人群跟前,喊了一聲︰「袁鶴」。
本來打算禮貌一些,喊一聲「袁公子」,可一想,袁鶴長期離家不歸,不願意做袁家大公子,于是只好直呼其名。而且,剪子巷這種環境,實在不適合假模假式地稱呼任何人為「公子」。
袁鶴放下酒壇子,一抹嘴邊的酒沫︰「什麼事?」
謝錦書說︰「有事請你幫個忙。」
「說吧。」
謝錦書也不客氣︰「麻煩你找幾個人,幫我搬家具。」
「你出多少價錢?」袁鶴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我的人,可不白給人干活兒。」
「你出個價兒好了。」
「你那一套家具,我叫上六個人就可以了,每人五十兩銀子。」看樣子,袁鶴對謝錦書的情況還比較了解,都知道她買了多少家具。
謝錦書就要月兌口而出︰「你搶錢啊!」可是使勁兒忍住了,因為在她可以找到的人當中,除了袁鶴,恐怕沒有誰會幫她這個忙了。于是忍著心痛說︰「好吧。」
袁鶴當即召集了六個人去了家具鋪子,不到半天時間,就把全部家具給運送回來,而且,還按照她的意見給擺好了。
謝錦書心里滿意,請他們去醉仙樓吃飯,可是袁鶴將他們都打發走了,說吃飯就免了,如果她不介意的話,能否留自己喝杯茶。
謝錦書也打算再確定一下,上次在文華閣,是不是袁鶴幫助自己贏了山田次郎的那盤棋,于是欣然答應︰「好啊,如果不嫌這里簡陋,那就請坐坐吧。」
又吩咐秋雲燒水沏茶。
最近,秋雲因為自家小姐被休,情緒低落,迷戀上了茶道這種在謝錦書看來既沉悶冗長又毫無用處的技藝,所以這一次搬家,謝錦書特意買了一整套高檔茶具,讓秋雲沒事了沏茶玩兒。
袁鶴打量了一下充滿嶄新氣象的宅子,嘖嘖贊嘆︰「謝小姐,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才被李家休了沒幾天,就自立門戶了,而且,看樣子過得還不錯呢。」
謝錦書說︰「那麼依你看來,被夫家休了的女子,是不是應該就羞憤自盡,再不濟也得流落街頭,最多一間茅草屋遮身?」
袁鶴笑了︰「像你這麼倔的女子,真是少見。對了,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銀子?定國公府應該是讓你淨身出戶的,你從哪里發了財?」
「我夏天的時候在趙百萬家入了一點股份,前些日子分紅了。」謝錦書認為,自己既然已經不是定國公府的人了,那麼,就可以大大方方做生意了。
袁鶴嘆道︰「你還挺有先見之明的。」
「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而是有備無患罷了。本來,你的妹妹就容不下我,我還不能早做打算呀?」
袁鶴說︰「這倒有可能。我那個妹妹,什麼都好,就是容不下人。小的時候,什麼好東西都先要緊著她,也虧了家里就她一個女孩兒,沒有姐妹和她比較,否則,誰做了她的姐姐妹妹,誰就要遭殃了。對了,」說到這里,袁鶴想起了一件往事,笑道,「我記得她小時候,家里買了幾個丫鬟,其中有一個叫做如煙的小丫頭,長得肌膚賽雪,明眸皓齒,非常美麗,我爹還打算養她幾年,給我做屋里人呢。那個如煙來了沒多久,幾乎所有的人——包括來我家做客的親戚朋友——都說這如煙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兒,甚至有人開玩笑說,她比大家公認的小美人兒雨兒還美呢。當時因為看雨兒是個小孩子,只是說笑罷了,可誰也沒想到,雨兒竟然對如煙記恨在心,在一天深夜,拿了一把剪刀,悄悄溜進她的房里,打算給她毀容。」
謝錦書倒吸一口涼氣︰「你的妹妹,真是太可怕了!那麼如煙呢?」心想要是這麼美的女孩子真被毀了容,那真是天理不容啊。
袁鶴接著說︰「這容顏嘛,倒沒毀成,因為房里還睡著七八個丫鬟,有個小姑娘睡覺很警醒,被她發現了,當時嚇得大叫一聲,引來了看夜的下人。我爹沒辦法,第二天就將如煙賣給了她的一個同僚。」
「你爹心腸還算不錯。」謝錦書松了一口氣,「至少,沒有听任自己的女兒為非作歹,把人家女孩子的一生都給毀了。不過,你這妹妹真是夠心狠的,那麼小的年紀,就心胸如此狹窄。」
袁鶴聳聳肩︰「也沒辦法,她從小受人疼愛,從沒有人比她更受歡迎。」
「看樣子,你並不討厭你這個橫行霸道的妹妹?」
不知為什麼,謝錦書覺得,與袁鶴交談很輕松,也許,是因為他們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吧。
袁鶴淡淡一笑︰「的確,我很喜歡這個妹妹。」
「為什麼?」謝錦書很是不解,「冒昧地問一句,我听說,你的親生母親就是被袁夢雨的母親從袁夫人的位置擠兌下來的。」還想說你的親娘的死,袁夫人似乎也要負一部分責任,可想了想,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