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听到李慎的問話,劉大用耳朵嗡嗡作響,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在心里說︰完了,這下完了。
謝錦書看著他窩囊而驚慌的樣子,緩緩開口道︰「劉先生,家里的賬簿子,除了我在保管,接觸最多的,就是你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在把那些賬簿子交給夫人的時候,它們還沒有被做過什麼手腳,至于後來這些天,我沒有當家,所以也無從得知,每一本賬簿中間被換掉的那幾頁顏色稍淺的紙,是誰換上去的。劉先生,你能告訴我嗎?」。
劉大用已經害怕得說不出話來了,但是再害怕,他也不敢說實話,因為劉雪嬌早就警告過他了,要是敢透露出半句,他的家人就要遭殃。劉大用不怕自己受到懲罰,他是怕父母兒女擔驚受怕,至于那個糟糠黃臉婆,雖然和她沒有多少感情,但是,也不能讓她跟著受牽連。自己在外面有相好的已經是對她不起了,不能再讓這個老實巴交的女人跟著自己受委屈。
想到這里,劉大用心中油然生出一種誓死如歸的慷慨,下定決心,死也不開口。
李慎看他只管低著頭咬牙,不禁氣道︰「劉先生,今天我和二少夫人之所以悄悄把你請到這里來問話,完全是給你留些臉面。如果你還不知懸崖勒馬,死扛到底,那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你也是知道的。」
說到最後兩句,李慎目露凶光,劉大用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嚇得打了個激靈。
謝錦書說︰「劉先生,也許,你有你的苦衷和不得已,但是,不能因為自己有苦衷就來陷害別人啊,我想,像劉先生這樣讀過書的人,心里還是黑白是非分明的吧。」
劉大用原先是個書生,十年寒窗,也算滿月復經綸,可惜時運不濟,屢試不第,眼看著做官無望,就轉而做了賬房先生,也算是立業了。
謝錦書又說︰「劉先生,並不是我與人有了一點點恩惠就牢記在心上,可是,做善事的人,就算不圖報答,至少也不願意落得個恩將仇報吧。劉先生沒有忘記大前年那個滴水成冰的寒冬吧。尊夫人難產,眼看著穩婆丟下一個爛攤子跑得不見蹤影,請來的大夫又不敢接手,怕惹上一身麻煩,最後是我請了宮里的孟太醫,才保得他們母子平安。」
說到這里,謝錦書有些心痛,也有些被人背叛後的傷感︰「不管于公于私,劉先生,你都沒有理由這麼做。」
劉大用簡直快要被自己的良心擊潰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做一個恩怨分明的好人,把一切都供出來,也可以卸下心里的這個大包袱。
可是,他不能。
現在說了,他的妻兒老小怎麼辦?劉雪嬌會輕易饒了他嗎?依照這位三少夫人出手對付妯娌的狠勁兒,她決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到時候,對待自己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賬房先生,一定會比對待謝錦書還要來得狠辣。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劉大用終于在搖擺不定的內疚與恐慌中,選擇了頑抗到底。
「二少爺,二少夫人,小的只是個下人,只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其他的,一概不知。至于賬簿子的事情,小人就更不知道了。」
李慎氣得想一腳踢飛這個看似老實忠厚的劉大用,可是謝錦書用目光制止了他,並對著他耳語了幾句,李慎听了之後點點頭,出去了。
謝錦書說︰「劉先生,我知道,你並不是針對我的,而是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將事情弄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好吧,我也不逼你承認什麼,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等想清楚了,再來和我說。」
出門吩咐兩個侍衛盯緊劉大用,轉身去了另一個房間,因為秋雲和羽兒已經將和風花園當差的朱富找來了
謝錦書問他︰「朱富,前些天你到這里來找你的弟弟朱貴,是否看到一個面生的老嬤嬤?」
朱富點點頭︰「是啊二少夫人,那天小人記得很清楚,是八月初七,因為第二天八月初八就是小人的父親七十歲大壽,小人打算來樂心居找弟弟朱貴說一聲,壽宴已經準備好了,讓他到時候領著老婆孩子去就行了。因為今年輪到小人家里給老人過壽了。」
「你說,那個面生的老嬤嬤是怎麼回事?」謝錦書對朱家的事情不感興趣。
「噢,是這樣的。」朱富回憶了一下,說,「那天樂心居很安靜,領路的姑娘有事,說從那座亭子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朱貴,然後說讓小的自己去。小的不敢亂走,直直地朝前過去,突然,迎面走來一個老嬤嬤。小的以為是樂心居的人,趕忙問好,可那嬤嬤卻像嚇了一跳似的,眼楮直勾勾地瞪著小人,把小人嚇壞了,還以為壞了樂心居的規矩。可是正害怕間,那老嬤嬤一下子就走過去了,小人驚出了一身汗,好半天才回過身來,趕緊找到了弟弟朱貴,和他說完了事情就走了。」
「那個老嬤嬤,你以前從未見過嗎?」。
朱富說︰「沒有。小人心里疑惑,還問了弟弟朱貴,說樂心居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一個嬤嬤,小人的弟弟想了半天,說樂心居沒有那麼一個下人,可能是別處的吧,也沒想心里去。後來再沒見過那個嬤嬤,也就把這事兒逐漸忘了。」
「那個老嬤嬤長什麼樣兒?」謝錦書手心里全是汗。
「那個嬤嬤的模樣,倒有些特色。」朱富邊比劃邊說,「個子不高,但是看樣子粗壯有力,額頭很高,右邊臉頰上有一塊銅錢大的紅色胎記,頭發花白,穿的衣服倒也平常。只是……」
「只是什麼?」謝錦書不由得有些著急。
「只是很奇怪呀,她穿的衣服,不像家里的嬤嬤們常穿的那樣。」
「有什麼異常嗎?」。
朱富說︰「小人平時也不大注意女人們的穿衣打扮,可是也知道,家里的姑娘們,都喜歡在袖口上繡個蓮花蘭草什麼的,年紀大的嬤嬤們,都喜歡繡福氣花和菊花。」
謝錦書知道,這並不是定國公府的硬性規定,要求什麼樣的下人必須在袖口上繡什麼花樣,只是一個習慣而已。
「可是那天那個嬤嬤,袖子上沒有繡花,,只是瓖了兩圈狗牙邊的花紋,和家里的嬤嬤不大一樣。當時,她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跑了,但是,她的袖口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乍一看上去覺得有些刺眼,和平日里見到的不一樣,就注意了一下。」
謝錦書長出了一口氣︰「好的,你說的這些話,我都記下了。記住,回去以後,不要和人說來見過我,只說你來找你弟弟朱貴。這件事情,關系重大,牽扯甚多,你也不想牽連其中,對嗎?」。
朱富是個聰明人,當即點頭︰「二少夫人放心,出了這個門,我就全都忘了。」
送走了朱富,謝錦書帶著秋雲來到園子里面,隨意走走。其似乎也不是隨意,因為周太醫說了,讓她臥床休息,可是,她哪里能躺得住?秋雲怎麼勸她也不管用。
一座亭子里面,幾個婆子正靜靜地坐著,低聲交談著什麼,可是一看謝錦書和秋雲來,全都噤了口,站起來垂手而立︰「二少夫人。」
謝錦書笑問道︰「嬤嬤們在忙些什麼呢?」
眼光一掃,看見木椅上放著一個繡花繃子,就拿起來看了看︰「這是誰繡的梅花圖,太精致了。」
一個瘦削的婆子走上前回答︰「回二少夫人,是奴婢沒事干瞎繡著玩兒的,讓二少夫人笑話了。」
謝錦書坐下來,拿著那副繡了一半的梅花圖左右端詳,很隨意地說︰「對了,說起這繡花兒呀,我倒想起一樁事來。為什麼嬤嬤們都喜歡在袖口上面繡福氣花和菊花呢?這有什麼講究嗎?」。
那個瘦削的婆子說︰「沒什麼講究,不過就是覺得福氣花和菊花好看罷了,也適合年紀大的人,像她們那些年輕姑娘,就繡上個蘭花蓮花什麼的,就是圖個好看。」
其他婆子也紛紛附和︰「是啊,這沒什麼講究啊,只要不是鳳凰牡丹什麼的就行了。」
謝錦書說︰「是咱們家里有這個習慣,還是別人家都有呢?我以前似乎看見過鎮遠侯家里的下人,她們的袖口干干淨淨,什麼花樣也沒有。」
另一個稍胖的婆子說︰「那也就是鎮遠侯家里規矩多,不許下人們花里胡哨的。年輕的丫鬟們可以繡個淡雅的蘭花什麼的,可是四十歲以上的嬤嬤們,就不許弄任何花樣。一家一個習慣。」
「是啊。」又一個婆子見謝錦書並不因為遭受打擊而對下人們發脾氣甩臉子,緊張的心情松弛了不少,又听談論到自己最感興趣的繡花,就插進話來,「真的是一家一個習慣。比如袁大人家里,不管老少,丫鬟婆子都是在袖口上瓖狗牙邊,丫鬟一道,婆子兩道。我有個表姐在袁大人家里做事,有一次過年,我們見了面,我還笑話她,說她們那個狗牙邊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她還跟我急了眼。」
其他婆子笑了起來。
終于听到「狗牙邊」這個關鍵的詞兒了,謝錦書一陣緊張,一陣激動,可仍然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這些個習慣倒也稀奇啊。好吧,嬤嬤們請繼續,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走出亭子,婆子們一只躬身相送,直到她和秋雲不見了蹤影才重新坐下。
謝錦書回到自己房里,一面等李慎回來,一面慢慢梳理著思路︰袁天建家的婆子,紅色胎記,出現在定國公府……
她已經大致明白,小菊為什麼會投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