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恆將右手中指放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又壓低聲音說︰「不要這麼大聲,會被人听見的。」
劉雪嬌听著外面人仰馬翻的聲音,擔心道︰「我們在這里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李恆說︰「不會的,這個地方很隱蔽。」
劉雪嬌本來對謝錦書的話是很有些懷疑的,尤其擔心李恆遇到了什麼不測,可是今天一看,李恆好好的,像平時一樣活蹦亂跳,于是放下心來。但仍然想知道李恆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劉府找過自己,就裝出嗔怪的樣子說︰「你為什麼不接我回家,也不去看我?」
李恆無奈道︰「我去了,可是劉大人不讓我進門。」不等劉雪嬌問為什麼,他緊接著又說,「因為我不想做世子了。我想,袁大人和劉大人已經知道了這一點,他們對待我,不像以前那樣了。」
劉雪嬌驚問︰「為什麼?當初我們不是都說好了麼,定國公府,我們志在必得。而且,我們已經開始了,現在你收手,是不是太晚了?」
李恆眯起眼楮看著漸漸合攏的暮色︰「可是有些事情,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
「什麼事情?」
劉雪嬌盡管抱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想法,可還是想知道,李恆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難道就是因為事情已經敗露了嗎?可是,自己的表舅和哥哥制定好的方案並不止一個,想要定國公的爵位由李恆來承襲,辦法不止一個。
李恆說︰「那次克扣軍餉被人彈劾,我一直以為,是我運氣不好,別人貪了那麼多銀子都沒人去管,偏偏我才拿了兩千多兩銀子就被告到了皇上那兒,而且,主謀還是鄭將軍,我只不過是听了頂頭上司的話才那麼做的。而且我的家人完全不同情我,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去求皇上赦免我,是袁大人在皇上面前說盡了好話,我才幸免于難。可是就在幾天前,我知道,那完全是個陰謀。」
「陰謀?」劉雪嬌更加不明白,「這怎麼可能是個陰謀呢?你忘了,你出了事,定國公府束手無策,只能眼看著你去坐牢,是我表舅上下打點,才讓你僅僅杖責二十。」
「是啊,先把我推下懸崖,然後給我一根繩子,把我救上來,讓我對把我推下懸崖的人感激涕零。就是這麼回事。」李恆咬牙道。
劉雪嬌不相信,因為鄭將軍和李恆不是傻子,如果他們自己不想克扣軍餉,難道還會有人硬把那兩千多兩銀子裝到他們口袋里誣陷他們不成?而且,無論是自己的表舅還是哥哥,都不可能依仗自己的官職,去給某個官吏說︰「你們必須克扣軍餉。」
李恆苦笑道︰「雪嬌,我知道你是不會相信的。但是,事實的確如此次。在這件事情當中,鄭將軍不自覺地做了一枚棋子,而我,也是自身不夠硬氣,才讓人有可趁之機。不知道你想過沒有,在那次被彈劾的官吏當中,除了我和袁大人有些親戚關系外,其他的六個人,都不是袁大人那一派的。尤其是鄭將軍,他根本瞧不上袁大人,他投靠的,是肅王。當初,袁大人看他有些才干,想拉攏他,可被他拒絕了,不僅拒絕,還說了一些很不客氣的話,弄得袁大人很是沒有面子。于是,袁大人一直都想找機會好好懲罰一下這個不識時務的人,當然,還有另外五名後來被彈劾了的官員。那一次的彈劾事件,袁大人真是一箭雙雕啊,不僅理直氣壯地除掉了不肯依附自己的人,還讓我對他感恩戴德,甚而背叛自己的親人。」
劉雪嬌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是這樣,有些失控地叫了起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李恆,你一定是在說夢話、胡話、瘋話!我表舅身為一品大員,怎麼會干出這種鬼鬼祟祟的事情?是謝錦書這麼和你說的吧?」
李恆說︰「是二嫂說的。剛開始,我也不信,可是後來我自己暗中查訪了一番,的確如此。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很多官吏都或多或少貪污了銀子,可唯獨不與袁大人站在一起的那幾個被彈劾?」
「這就是你不想做世子的原因?」劉雪嬌的心涼了半截。
劉雪嬌之所以相信謝錦書這一回,讓她安排自己和李恆見面,並不是已經接受了李恆在信中告訴她的一切,而是想先見到李恆,弄清楚怎麼回事後再作打算。她本來希望,李恆在信里面說的不是真心話,只是為了暫時蒙蔽謝錦書而做的敷衍,可她萬萬沒想到,李恆真的不想做世子了。那麼也就意味著,她,劉雪嬌,不能做定國公夫人了。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表舅和哥哥是否真的對李恆設了局。
思慮半晌,劉雪嬌抬起頭來︰「我這就回去問我哥哥,問他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李恆冷笑︰「你以為,他會承認嗎?這件事情,他與袁大人籌劃得天衣無縫,因為鄭將軍和我是自己起了貪念,怨不得別人,那五個官吏被彈劾,只能說他們不走運,而更重要的,在朝堂上彈劾的人並不是袁大人,也不是劉大人,而是他們授意一個官吏去做的。就算是皇上,也不會懷疑那次彈劾事件的動機,更不會懷疑與袁大人劉大人有關。」
「可是,我哥哥不會騙我的。」劉雪嬌執拗地說,「我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為什麼這樣設計自己的妹婿。他和表舅想拉攏你,完全可以明說,用不著使這麼卑鄙的手段啊!」
「這就叫做,破釜沉舟。」
李恆覺得劉雪嬌還是太天真了,就算自己有些叛逆,就算自己對親娘的死一直耿耿于懷,可自己畢竟是定國公府的三公子,身上流的,是定國公的血。對自己的親人心懷怨恨是一回事,而讓自己徹底被判整個家族,那就不容易了,除非有及其特殊的事件發生。而這個及其特殊的事件,袁大人和劉大人根據天時地利人和一手制造了出來。
皇上一心整頓吏治,狠剎貪污歪風,這是天時。兵部尚書素與袁大人親厚,兵部的一舉一動,完全掌控在袁大人手中,這是地利。而人和,更不用說了,得罪了袁天建而又克扣軍餉中飽私囊的鄭侖,跟著鄭侖貪污銀子的定國公府三公子李恆,還有揭發彈劾他們的那名官員,都在有意無意中幫了袁天建的忙。
李恆不無自嘲地想,袁天建為了拉攏自己,可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啊。而他也並不是出于好心,只是為了幫助自己這個外甥女婿登上定國公府的世子之位。
而現在,他終于明白了這一點,算不算太晚?
劉雪嬌欲哭無淚。她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一邊是自己的至親,一邊是自己的至愛,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取舍。
李恆也知道她的為難和猶豫,正要開口說話,忽然發現周遭的喧鬧聲小了很多,而且有很多人舉著火把拿著棍棒往這邊走來,一時大驚,來不及細想自己和劉雪嬌是否已被發現,先將劉雪嬌隱在自己身後,小心翼翼地向外邊張望。
寺里的僧人們和劉承嗣的士兵們朝這邊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奇怪,那幾個賊跑到哪兒去了?我們這麼多人,不會發現不了的。」
一個士兵舉著火把朝這邊晃了晃︰「反正寺里什麼也沒丟,就不要費這個勁兒了。」
李恆十分擔心自己會被發現,可那個士兵顯然不想再奔波,盡管火把的亮光照到了李恆的半邊肩膀和一只胳膊,可他並未往這邊仔細看,二是朝相反的方向隨便掃了一眼,瞬間將火把移走︰「我說,都找了半個時辰了,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著,還是先回去吧,說不定啊,只是虛驚一場呢。」
李恆和劉雪嬌同時松了一口氣,目送著僧人士兵們走遠了。
劉雪嬌悄聲說︰「我得回禪房去了,出來這麼久,嫂嫂會起疑心的。」說著轉身要走。
「雪嬌!」李恆低呼一聲,抓住她的胳膊,「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有些什麼打算?」
劉雪嬌知道,李恆這是徹底跟自己攤牌了,而他今天好不容易見到自己,肯定是要知道,自己會向著哪一方。
劉雪嬌輕輕拂開了李恆的手︰「你容我好好想想。」
李恆的心有些涼,呆了半晌,只得說︰「雪嬌,我只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健康出世,父母雙全。」
劉雪嬌心里很亂,只想回到禪房好好休息一下,理清自己的思路,只說了句︰「我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的。」就抽身走了。
留下失魂落魄的李恆,呆呆地站在一片黑暗中,直到謝錦書輕輕喚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謝錦書看這光景,知道劉雪嬌並沒有像那天在她閨房里所說的那樣,生是李恆的人,死是李恆的鬼,那天,她不過是在騙自己罷了,目的只是想盡快見到李恆,確信李恆沒有遭遇不測。
想到這里,謝錦書不禁苦笑一聲,看來想把劉雪嬌爭取到定國公府這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三弟,我們先回去吧。」謝錦書低聲道。
李恆茫然地點點頭︰「二嫂,雪嬌不會不顧念夫妻之情吧?」
謝錦書安慰他︰「你總得給雪嬌妹妹一點時間,讓她想清楚了再做決定啊。畢竟,這麼大的事情,她也是很難一下子就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