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一直以來,他的原則都是,自己的女兒一定要做正室,哪怕嫁得窮一點都沒關系。可是現在,上猶縣內的風言風語不絕于耳,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原則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
他又想起了夫人前幾天晚上在枕邊悄悄和自己說的︰「老爺,你有沒有注意到,咱們的女兒,長大了。」
當時他並未多想,因為連日來處理賑災事宜十分勞累,只想早早入睡,于是含含糊糊應了一句︰「是啊,長大了,今年秋天,就該過十六歲生日了。」
夫人不滿地哼了一聲︰「你呀,整天就知道忙公務,一點兒也不關心孩子們。我跟你說呀,珍兒已經到了嫁人的年齡了。」
莫知縣不得不勉強睜開困得粘在一起的眼皮︰「我會留心的,一定要咱們的珍兒嫁個好人家,不讓她受委屈。」
「可是,你看好的人家,不一定珍兒就中意啊」
莫知縣有些不耐煩,覺得一向賢惠知禮的妻子今天太不善解人意了,自己瞌睡得要命,還拉著自己說這些,就算女兒嫁人非常重要,可這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挑個好女婿呀。于是莫知縣用被子蒙住頭︰「行啦行啦,這些話明天說行不行?難不成你今兒晚上就讓珍兒出嫁?」
莫夫人今天的態度有些強硬,一把掀開莫知縣的被子︰「我跟你說正事呢。」
莫知縣無奈,只得做起來,揉著眼楮︰「好吧好吧,說正事兒。你說吧。」
莫夫人悄聲道︰「老爺,你注意到沒有,珍兒,似乎對李大人有意。」
莫知縣心里「咯 」一下。盡管他也覺察到了女兒的心事,可因為這違反了他的原則,所以寧願相信這只是個誤會。
「不會吧。珍兒和李大人接觸的並不多,怎麼可能對他有意?李大人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你不要亂說。」
莫夫人說︰「我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麼會不清楚?珍兒心里,是喜歡李大人的。」
「李大人已經有妻室了,而且,珍兒絕不能給人家作妾,這一點,我早就和你說過,你不要忘了。」
莫夫人嘆了口氣︰「唉——這個我沒忘。不過,嫁到京城去做個偏房,也不一定就比在這小地方做個正房夫人差。而且那李大人一表人才,為人正派,行事端方,我看哪,比贛州這些獐頭鼠目之輩好到天上去了。」
莫知縣連連搖頭︰「這個你連想都不要想,莫家的女兒,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雖然不是出身名門,可絕不能給人作妾。」
莫夫人不再說話,吹了燈,睡了。
……
可是現在,事情發生了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莫知縣問自己,你還能堅持那個原則嗎?如今這謠言愈傳愈盛,恐怕正經人家是不會來給女兒下聘的,就算自己是一縣的父母官,可也不能強迫哪戶人家娶自己的女兒呀。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的女兒和欽差大人一定做了什麼,可是人們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絕不會去主動惹麻煩,更何況,這個麻煩還與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有關呢。
彭文澍是何等樣人,早就看出了莫知縣的心思,故意說︰「莫大人,你要是不願意,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其實,我這也是替令千金著想,俗話說的好,舌頭底下壓死人。還不如順水推舟,一來令千金有個好的歸宿,二來這謠言也會不攻自破。你說呢?」
莫知縣忍著心痛道︰「這個要看小女的意思。」
彭文澍知道,莫知縣這麼說,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要是當即就答應了,顯得他心急嫁女兒去給人作妾。于是很通情達理地說︰「好吧,莫大人盡管回家去商量。」
回到家中,莫知縣不知怎麼開口和妻子說這件事情。難道他能說︰哦,既然女兒已經和李大人傳出了謠言,那麼不如順水推舟將她嫁給李大人算了,這樣一來,總算能夠風平浪靜。
珍娘這幾天也被謠言弄得心情沉郁,不敢出門,因為只要她一上街,就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盡管那些人離她很遠,是在她的身後說那些閑話,可她還是能感覺到背後射來的一把把冷箭。她只有苦笑,然後盡量把自己鎖在家里。總不能為了這個緣故,讓自己的父親給縣城里的人們統統治罪吧。
莫知縣回來的時候,珍娘正坐在台階上,有一搭無一搭地繡花,其實她也沒有心情繡花,不過是隨手找個事做罷了。看見父親回家,臉色又很難看,迎上前去︰「爹,你回來啦。」
莫知縣看著這幾天憔悴了許多的女兒,勉強笑著點點頭︰「哦,是啊,我剛回來。你母親呢?」
「在自己房里呢。」珍娘說,「爹,你有事情和娘說嗎?」。
莫知縣猶豫再三,終于下定決心,說︰「珍兒,你隨爹來,爹有話要和你說。」
珍娘看父親表情非常嚴肅,也不敢多問,只得跟著他走進母親的房間。
莫夫人正在翻箱倒櫃,不知道在找什麼,莫知縣說︰「你停一停,我有話要和你與珍兒說。」
莫夫人抬起頭來,坐在了椅子上。
莫知縣艱難地開口道︰「這兩天家里出的事情,你們也是知道的。我想來想去,總不能跑到街上去捂住每個人的嘴,讓他們不要再胡說八道,更不能下一個告示,說只要再造謠的人,一律打板子。所以呢……這件事情……我想,只有珍兒嫁給李大人,這謠言方可平息。」
莫夫人憤慨道︰「這怎麼行?既然已經有了謠言,珍兒再嫁,人們會說,這是我們在遮丑,不得已嫁女兒的。」
莫知縣說︰「那麼你說,應該怎麼辦?」
莫夫人咬了咬嘴唇,沒有說出話來,珍娘的臉上倒是沒有憤慨之色,而是用一種憧憬的目光看著父親。
莫夫人又道︰「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這樁婚事我說不定會點頭,可是現在這麼做,不是等于坐實了這個謠言嗎?」。
莫知縣嘆氣道︰「可是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我們總不能跑到街上去告訴人們,我們的女兒其實是清白的吧?而且,即使說了,有幾個人肯相信呢?珍兒反正還沒許人家,現在這麼做,唯一對不起她的就是,給人作妾。」
「可是……李大人是什麼意思我們還不知道呢。」莫夫人提出了這個很關鍵的問題。
……
「彭大人,你這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听了彭文澍所說的最佳解決辦法,李慎驚得簡直要跳起來。
彭文澍連聲說︰「李大人,李大人,你不要這副表情好不好?我這也是為了你和莫小姐好,思來想去才想到這個辦法的,否則,你說該怎麼辦?現在,很多人都相信了那個謠言,至少在本地,莫小姐是嫁不出去了。」
李慎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不相信,根本沒有的事情,還能變成事實?」
彭文澍搖搖頭︰「李大人,您是不知道贛州這個地方,我本來也是北方人,剛來這里上任的時候,也很不習慣這里的一些觀念。比如說,一方面,民風比較開放,青年男女可以自由對歌,似乎沒有什麼男女之大防,可另一方面,一個女子若是違背了三從四德,那是要被沉塘的。我就親眼見過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因為和一個男子兩情相悅,只不過還沒有媒妁之言,深夜私會,被族里的人發現,族長一定要按族規懲罰他們。知縣知道情況後,去給族長說情,說既然兩個人兩廂情願,那麼願意給他們證婚,再請個媒人,促成這樁婚事,總比弄出人命的好。可那個族長態度很是強硬,說年輕人壞了規矩,如果不嚴懲,一定會帶壞其他的年輕人。那位知縣也沒辦法,只好看著好端端的兩個年輕人被沉了塘。」
李慎嘆息道︰「真是可惜呀。」
「是很可惜。」彭文澍同意李慎的觀點,「莫小姐現在的情況,和那個年輕女孩子差不多,只不過是被人冤枉了。而她之所以還沒有被沉塘,一方面因為她的父親是知縣,另一方面,是因為大人您。因為,他們總不能將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沉塘吧。」
李慎背上滲出了冷汗︰「這麼嚴重?」
「是啊。」彭文澍說,「李大人,下官這可不是嚇唬您。即使當地的百姓不敢將您和莫小姐怎樣,可是,他們會認定莫小姐是個不正經不檢點的女子,以後,也不會有好人家敢娶她了。因此,下官才敢斗膽提出這個建議,不過,要是大人您不同意,那就算了。」
李慎心說自己可真夠倒霉的,好端端的,惹上這樣的麻煩。不過,他真的可以娶珍娘作妾嗎?錦書知道了,一定會擰下自己耳朵的。可是,要是不娶珍娘,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一輩子被謠言所困、嫁不出去嗎?
李慎在地上踱來踱去,終于拿定了主意,對彭文澍說︰「彭大人,多謝你好心替我和莫小姐解圍,這件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那麼就由我自己來解決。」
「大人同意了?」彭文澍的眼里射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