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尼被青玉高分貝的質問嚇了一跳,將下巴縮緊厚重的裘皮大衣內,怯懦道︰「十四伯說,阿瑪屢建奇功,理應提拔為輔政王。」
「如此說來,皇上是為了這事兒在氣惱啊……」青玉的聲音慵懶的拉出了長長的一道弧度。
是多爾袞將多鐸推上了這人生的頂峰,還是多鐸自己心甘情願的攀爬呢?
如果他是心甘情願的,那就說明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曾經的誓言了。
做一對平凡的夫妻……看來,只有她還記得這不值一提的諾言。
「出去,出去朕誰都不見誰都不見」
福臨高分貝的嘶喊聲傳入耳朵,青玉抬眼看了看垂頭喪氣的小太監灰溜溜的從乾清宮內走了出來。
看來還是在生氣。
青玉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不顧阻攔,徑直沖進了乾清宮內。
暖閣里,一片耀眼的明黃色,福臨正坐在桌案上,手夾棋子,和自己對弈著。面色沉靜,絲毫不像才剛發過火的人。
「朕說誰都不見,就算是她也不成。」听到青玉的腳步聲,福臨權當是小太監又折返回來祈求。頭也不抬的盯著棋盤,手上的棋譜明明解不了這盤死棋,他被困在了死角,稍有不慎便全盤皆輸。
「福臨,就是這麼不想見十五嬸兒麼?」青玉站在福臨身後,盯著棋盤仔細端詳。
柔軟的聲音,撲鼻的清香。是十五嬸兒沒錯福臨錯愕的回頭,見青玉玉手一伸,拿過自己手上的棋子,看似隨意的點向棋盤。
「這……竟然……」原本散亂,豪不成器的棋子,竟圍掉了整整一大片的敵子。「妙,妙十五嬸兒是怎麼想到的?」
青玉嫣然一笑,「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思想很容易走向極端。明明前面是碧海藍天,可他卻由于自己的心理原因只能看見一個陰霾的角落。方才皇上則是太過于注重才落下的這枚黑子,才會不知如何將手中的白子落下。如果將目光放遠,通觀全局,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青玉的話說的很直白。她只是想告訴福臨,他現在氣惱著,發著脾氣,把所有仇恨的苗頭都指向多爾袞和多鐸是不對的。縱然多爾袞將多鐸提拔上位,可卻也不一定能真的奪得了屬于他的天下。
「還有,你瞧,這棋下在這,原就是給對方留了出口的。看來敵人也並不是想要讓你全盤皆輸啊。」青玉點著棋盤,一直觀察著福臨的表情變化。
可是很可惜,這個孩子如今越發的老成起來,壓根就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緒變化。
這一點,像皇太極,更多了幾分像多爾袞。
「對方不想要朕全盤皆輸?」福臨眉頭微蹙,青玉的話,他听得懂。十四叔真的不想奪權麼?這是不是太不現實了?
「恩。對弈有的時候也許並不一定要你死我活,平局也不失是一個好的結果。」
這意思是,小孩子你乖乖的在你十四叔和十五叔的庇護下長大才是正經,想收拾老的,你還太女敕。
福臨起身,拱手,「佷兒受教。」
「皇上這可折煞臣妾了。」青玉忙以禮相回。
這麼簡單就把皇上哄好了?哲哲和大玉兒臉上同時露出驚駭之色。
是啊,就這麼簡單。他發脾氣,說不見人,就沒有人有膽量去見他。唯一有膽量去的兩宮皇太後又實屬他的至親,孩子向來不愛听娘的話,而且還會隨意和老娘耍脾氣,所以她們去了也沒用。
唯獨青玉,她雖不是福臨的額娘,但卻是他的長輩,所以她說的話,福臨多少是要听點的。最主要的其實還是青玉的膽量,她敢抗旨覲見,別人只能望而生畏。
福臨恨多爾袞,只怕是恨定了,可他不能去恨多鐸。青玉竟然還有這樣的想法,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好多年前,疑似被多鐸拋棄的時候,她都能平靜的對待,如今怎麼就不能了。她真不願意承認,多鐸已經變成一根利刺扎在她的心上,踫一下就錐心刺骨,若要假意忽略,也還是要隱隱作痛。
哎……
青玉坐在塌邊,看著搖曳的燭光。看來今夜又將孤枕難眠了,「阿特禮,熄了燈,你也去休息吧。」
青yu體貼的看著坐在對面圓桌旁,對著燭火做女紅的阿特禮。
「哎。」阿特禮起身,將手中的東西安置好,繼而走到青玉身邊,「格格,秀姨娘有了身子……只怕各院福晉會下手啊。咱們要不要撥人到她院兒里?」
畢竟家里出了這種事兒,多半是要把惡名扣到嫡福晉頭上的。阿特禮擔憂的看著青玉,雖然直到自己唐突,管的太多,可還是忍不住要說。格格對她好,她就得實心實意的為格格著想。
「只吩咐一個老嬤嬤去吧。」青玉擺擺手,好似對這話題全然不感興趣,顧自的鑽進被子里,合上眼楮。
阿特禮將床幔放下,又熄了燈,囑托了守夜的小丫頭幾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嬤嬤?那看來只有格格的乳母嬤嬤最妥帖了。
秀姨娘的院子里,依然燈火通明。
遠遠的便能看見住屋內,燭光剪影般的兩個人以為在一起。那畫面在十五府,曾經是獨屬于嫡福晉院子的,而今可真是大不相同。
「夜深了,你也早些安置吧。」多鐸低沉的聲音中,沾染了幾絲暗啞。輕輕推開依偎在自己懷里的秀姨娘,她的樣貌再像,也無法替代他心里的那個人。
「爺,要走麼?」嬌媚如絲的聲音,聲線慵懶,擾人心魂。
多鐸回頭瞧了一眼,斜斜歪在床上的秀姨娘,點了點頭,眼底不見柔情和動情。
「這幾個月,你安心養胎。」說著,便抬腳向外走去。
「爺的意思,是這十個月都不會在留在我的院兒里了麼?因為這個勞什子孩子,我就要失去你了麼?」
聲音中的慵懶似乎被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不安。原本眯著的雙眼陡然瞪大,直直的盯著多鐸佇立在不遠處的背影,似乎想要生生的將他望穿。
「對你來講,孩子比我重要。」多鐸重新抬起腳,有點絕情。
這個男人的心是什麼做的?為什麼那麼堅硬,她用了所有的柔情都無法將他化開。
她千方百計的留下他,甚至不惜自己給自己下毒,讓他留在自己身邊照顧自己,不去理睬重病中的青玉。
可就算用盡了所有的招數,她還是得不到他的心。
他是太多情了,還是太專情?為什麼,看著她的眼神中明明有愛戀和不舍,可卻還是頭也不回的選擇了那個叫青哥兒的蒙古女人?
秀姨娘想不通,是不是多鐸對于她只有的需求,而沒有靈魂的想通,是不是他的心里,一輩子只裝得下那麼一個女人?
那個顯然已經開始恨他的女人。
北京的冬天,應該來的比陪都盛京晚,可是今年卻早早的飄起來雪花。
多鐸踏著那層鋪在地上的新雪,踟躕的腳步最終還是邁向了青玉院落的方向。
可是,好巧不巧的,她關了院門,也熄了燈。
睡了麼?這麼早?
多鐸放在門環上的手,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不知重復了多少次,最終還是將劍袖一甩,嘆息一聲向書房走去。
還有十天,就是多爾袞的壽宴,到時候在一起說開吧。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跟她解釋。
十天,和十年比起來真的是鳳毛麟角,彈指一揮,可就這短短的十天,也許就會發生很多很多事,這些從來都不在多鐸的預料之中。
待多尼請過早安,準備進宮後,青玉也開始忙乎著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哲哲近日偶感風寒,身體虛弱,尤為想念青玉,于是便下了懿旨,宣青玉進宮侍候。
接到旨意的時候,青玉的臉上竟浮現出少有的詭異笑容。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巧的事兒,她原本還想著找什麼理由離開府邸,沒想到哲哲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宣她進宮。
「青哥兒……」
青玉才剛要踏出府門,忽而听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和往日的張揚比起來,今日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寂寥和小心翼翼。
青玉轉頭,只見多鐸一身朝服屹立于寒風之中,面色憔悴,然而卻不能掩蓋其眉宇間的英氣逼人。
目光交錯中,青玉明顯感到自己的心微微顫抖。還是他先開的口……其實,她很想和他說話,很想跑過去撲到他懷里狠狠捶他一頓,然後嬌蠻的罵他沒良心,為什麼要始亂終棄。
但是,這也許只有小玉兒能做得出來吧
她……固執的在維護自己其實早就已經不復存在的所謂尊嚴。
「給王爺請安。」青玉福身,規規矩矩的行禮。
「……」多鐸看著她,竟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應。
平靜毫無波瀾的聲音,不見情愫涌動的雙眸,這一次,和每一次的冷戰都不一樣。她的聲音,飄搖,冰冷而遙遠。
多鐸不說話,青玉就只能一直屈膝站著。如今,連請安,他也要為難自己了麼?愛著的時候如視珍寶,不愛的時候就任意踐踏。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