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清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二十章 別離

作者 ︰ 蘇惠茜

風雨飄搖中的等待,顯得尤為煎熬。

懷中的毓瑤,睡了一覺又一覺,當天邊終于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隨著一聲歡呼,馬車終于被推了出來。

渾身濕透的多尼,用手胡亂的抹了一把臉。雨水混雜著汗水,另衣衫緊緊貼在身上。這會兒那股韌勁過去了,他才發現站在秋雨中的確很冷。

青玉躡手躡腳的下了馬車,還沒站穩,就被一道白色身影擋住了去路。

泥濘的地上,一塵不染的白靴,袍擺細細的繡著龍紋,撲面而來的淡淡清香。這是屬于多鐸的氣息。

雨過天晴後,有陽光灑過。

逆著光,青玉看不清多鐸的臉,可是她能想象到他臉上的笑容,一如陽光般燦爛奪目。

「你怎麼突然出現了?」青玉訝異,聲音中卻透著驚喜。

多鐸將身上的玄色披風解下,細心的為青玉披上,「前方戰事一停,我便馬不停蹄的趕來了。不是說好,要一起回科爾沁。」

「我以為你是說到科爾沁匯合。」青玉仰著頭,終于在一個錯身間看清了多鐸的面容。

依然面如冠玉,只是多了幾絲滄桑。眸光依然清澈,只是雙眼略微布有血絲。她一路顛簸,想必他也一樣日夜兼程吧。

「我不帶著你回科爾沁,阿布和額吉怎麼能放心。」

青玉看著多鐸,暖暖的愛意上涌。可越過他的肩頭,看見渾身濕透的多尼,暖意瞬間變成了寒冷。

又一陣的手忙腳亂之後,淋濕的眾人都換了干爽的衣服。隊伍便依舊照著先前的速度向前走著。

秋日的科爾沁有些蕭條,滿目蒼涼,觸目驚心。

當青玉感到科爾沁大媽媽病榻前時,她已經昏睡幾日,不曾睜開眼楮了。

也許是心靈深處有某種不可言喻的牽連,當青玉和巴特瑪雙雙跪在塌邊嚶嚶哭泣的時候,科爾沁大媽媽沉重的眼皮略微動了動。眼球似乎轉了幾轉,最終她終于睜開了雙眼。

視線雖然依舊有些模糊,但是她依然看清了女兒的臉。

「青哥兒,玉哥兒……」渾濁的眸光轉動,依依不舍的在兩個女兒身上流連。

此時此刻青玉才猛然發現,原來巴特瑪的小名兒是玉哥兒。多爾袞……還真是和玉有緣。

「額吉」

聲淚俱下,青玉覺得有什麼東西卡住喉嚨,讓她很艱難的叫出了那句她如今依然覺得別扭的稱呼。

科爾沁大媽媽,伸出手,將姐妹倆的手重疊在一起。嘴唇動了動,可卻終究沒能說出什麼,便沉沉的睡去了。

剩下的日子,青玉便跪在塌前侍奉湯藥。

突然想起現代的媽媽,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如果生病了,是不是也會有人照料。

時間過了那麼久,可那些過去的牽絆卻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離開過她。

暗夜又一次帶著無盡的擔憂襲來的時候,青玉又于太過勞累,而伏在科爾沁大媽媽床邊睡著了。

巴特瑪掀了簾子進來的時候,不免輕輕嘆息一聲。躡手躡腳的拿了毯子,想要蓋在青玉身上。

可卻不料那已經放輕的不能再放輕的動作,還是吵醒了青玉。

「姐,你去睡吧。今晚上,我陪著額吉。」巴特瑪跪在塌邊,壓低了聲音。

額吉安詳的睡顏,一點都不像是在病重受折磨的樣子。

青玉擺擺手,「還是你回去吧。多爾博還小,晚上沒有額娘哪兒能睡的熟呢?」

巴特瑪要去替額吉拉被子的手頓在半空,神色一僵。

青玉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臂,「額吉這有我,你且放寬心吧。路上顛簸,那孩子的傷寒也一直沒好,你去照顧他吧。」

「姐……」巴特瑪哽住,有霧氣在眼底彌漫開來。

那明明是她的孩子啊,她輕描淡寫的話語中,透著的是無限的關愛和惋惜啊。

「去吧。」青玉笑著垂下眼眸,再不去看阿特禮別扭的神色。

多爾博生病,她比誰都要著急,可是身為親生額娘,她卻一步都不能靠近那個孩子。

他病中口口聲聲叫著額娘,可當青玉靠近的時候,他卻總是用憤恨的眼神瞪著她,堅決不去喝她遞上的湯藥。

他口中的額娘,不是自己。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生生的扎進了青玉的心里,疼,可卻不能說出口。

雖然她百般無奈,可事實是,她拋棄了多爾博,讓他在別人的呵護中成長。多年後,也許他不再怨恨她了,而是徹徹底底的不再把自己當成他的兒子。

豫親王是他的叔叔,而那個佔據他整個童年回憶的母親,是他的嬸嬸。

每每想到這,青玉總覺得連呼吸都會變的困難而奢侈。

「青哥兒……」昏暗的燭光中,科爾沁大媽媽毫無預兆的醒來,輕輕的握住了青玉的手。

眼淚如斷線的玉珠一般滑落,不知道是為多爾博傷心,還是為額吉醒來而欣喜。

「兒啊,額吉對不住你啊。」科爾沁大媽媽老淚縱橫,握著青玉的手緊了又緊。

「額吉?」青玉不明所以,她有什麼好對不起自己的。明明是自己遠嫁去盛京後,便很少回到科爾沁。就連她多年臥病在床,自己都一概不知。要說對不起,應該是她說。普天之下,也許再找不出一個像她這樣不孝的女兒了。

「當年,我明明知道你和大阿哥的事,可卻還是為了科爾沁的榮耀,讓你嫁給了十五爺。」沙啞而又哽咽的聲音,牽引著青玉隨著大媽**思緒一同回到了遙遠的曾經。

她說謊。她從來都不知道青哥兒和豪格的過往。因為她從來都沒表現過惋惜或者是心疼。青玉一直認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那些年,額吉听聞你在十五府上受了很多委屈,心下便後悔了自己當年的決定。如果,讓你嫁給大阿哥,也許你會過的比較幸福吧。可是……兒啊,你不要怪額吉狠心。咱們女人的婚姻,從來就和兩情相悅毫無關系。我們不過是男人掌握政治的籌碼,被迎來,被送往。不過是記載了兩個家族,甚至國家的過往。」

「額吉……」青玉打斷她,不想再听這些傷感的話。眼前這個老淚縱橫的女人,何嘗不是這樣命苦。「女兒嫁給豫王爺,才是真正的幸福啊。您瞧,我們夫妻間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大婚時,他年輕氣盛,我心高氣傲,磕磕絆絆總是難免的。如今,不是都過去了。」

「每次他都陪著你來科爾沁,額吉知道,他是在寬額吉的心。」科爾沁大媽**目光有些迷離,「對于你,我不擔心,可是巴特瑪……她……」後面的話,變成了一聲嘆息。

她不說青玉也知道。巴特瑪嫁給了一個位高權重,並不愛自己的男人。而且沒有一兒半女,可謂全然沒有依靠。

所以她不得不過繼走青玉的孩子,不得不想盡辦法讓她們母子產生隔閡。

「額吉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妹妹的。」青玉知道科爾沁大媽媽在擔憂什麼。她沒想過要把多爾博搶回來的。這麼多年,巴特瑪是怎樣的人,她知道。

聰慧過人,善于權謀,然而卻心地善良。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告訴了多爾博些什麼,但是青玉大概能猜得到,多爾博之所以對自己如此戒備且憎恨,巴特瑪一定在其中做了不小的功課。

她能怪巴特瑪麼,當然不能。她也不過是想要生活的更踏實一些罷了。

那天夜里,科爾沁大媽媽拉著青玉的手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從草原的蒼鷹,到遠處山坡上的野花。從及笄時的浪漫天真,到如今的滄海桑田。她有那麼多的故事,愛恨情仇最終也不過是化為塵世的一場夢。

科爾沁大媽媽走的很安詳。她和青玉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是時候要跟著他走了」。這個他是莽古斯,是青玉名義上的爺爺,哲哲的爸爸,大媽**第一個丈夫。

上天對于這個歷盡滄桑的女人還是公平的,雖然多年前她被當做政治禮物送進了莽古斯的金頂大帳中。然而紅燭搖曳中,她第一眼便愛上了那個偉岸的男人。後來,他依依不舍的離開她,把她交給最忠厚可靠的兒子,然後就有了青玉和巴特瑪。她的一聲如此漫長,可是想來想去,也不過只是舊夢一場。

滿目刺眼的白色,滿耳悲愴的哭聲。這是青玉人生中在科爾沁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那次離開後,她再沒有回到過這個曾經稱為家鄉的地方。

臨行前,索諾木不舍的眼神讓她的心一直針針刺痛。那是他的父親啊,第一次親自將她送進喜轎的時候,他淚眼朦朧。這一次,也是如此。

青玉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一別,便是永別。

後來的那場盛大的葬禮,她沒有出席。因為當時已經沒有某人的陪伴,沒有人能將哭泣的她攬入懷中,亦沒有人能在她痛苦的時候給予安慰。

「科爾沁……從此便在夢中了吧。」青玉合上車簾,倚在多鐸懷中。

「這片草原,有太多回憶,踫不得。」多鐸嘆息,將青玉緊攬入懷。往事如煙,最終被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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