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讓青玉措手不及。走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人,為什麼一別數月後竟是這番模樣。
王府門前的馬車,是再熟悉不過的藏藍色。青玉疾步上前,腳步在踏上矮凳的時候總是不停打滑,讓她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地上。
不得不承認,她實在太擔心,太慌亂,腳下的步伐沒有辦法變得似往常一樣平穩,身體的顫抖也使得她用不上一點力氣。
「該死的,這到底是要干嘛?」再最後一次跌倒時,青玉已經近乎狂躁的開始賭咒。愣怔的多尼半晌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上前,將青玉扶上馬車。
「額娘,您不要急,阿瑪現在正在驛站,皇上已經派了太醫前去診治。」
隨著多尼聲音的停頓,厚重的簾子緩緩放下,擋住了外面一切的景物。青玉看著多尼蒼白的小臉,苦笑,「別哄額娘,若真的是不要緊的病你為何如此慌亂。若真的並無大礙,為何要在京郊驛站停留,而不是直接回王府。」
多尼聞言垂了頭,還能再辯駁些什麼呢?額娘向來洞察能力很強,所有的謊言都會被她識破。
城郊的驛站慌亂而忙碌,讓人頭疼的竟不是太醫的戰戰兢兢和侍女的大驚小怪,而是滿院子帶著鬼怪面具,裝神弄鬼的薩滿。
青玉下了馬車,不理會眾人詫異的目光和殷勤的問安,直奔多鐸所在的屋子跑去。
「福晉……福晉進不得。」才剛要伸手去退卡那扇門,身邊卻響起老太醫沙啞而焦急的聲音。
青玉詫異的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以為兩鬢斑白的老者。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張太醫,「為什麼進不得?王爺不是在這里?」青玉挑眉,十分焦急。
「王爺,王爺染了天花」老太醫神色慌張,垂頭而答。
青玉瞳孔緊縮,心中抑郁難當,這是一個生了天花就會死人的時代,這是個醫學水平落後到令人發指的時代。這不是二十一世紀,這是才剛剛入關的大清王朝。這天花……這天花是能要了人命的病。
「無藥可醫?」
「老臣暫……暫……未找到能醫治的方法。王爺他……王爺的病情發現的太晚了,如今已經……」老太醫揮袖拭汗,好好的一句話被他說的零七八碎。
青玉眸光一轉,絕望的閉上雙眼,忽而听見身邊有人噗通跪地,那老太醫連連叩頭,「老臣該死,老臣該死,老臣罪該萬死。」
青玉伸手,將他拉起,「你是該死,死一萬次都不夠。」這一句話,讓那原就膽戰心驚的老太醫渾身顫栗,青玉繼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重重的拍了他瘦削的肩膀兩下。「可現在還不是你該死的時候,想辦法救救王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贖老臣無能」那老太醫再次跪倒,聲音淒厲中似乎還夾著哭腔。豫王爺已經沒救了,不光豫王福晉怪罪到在其次,只怕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攝政王會讓這「庸醫」腦袋搬家。
人若絕望到極點時,也許就會變的冷靜吧。青玉拉起那老太醫,聲音便的平緩而無力。「既是這樣,你們便都散了吧。薩滿也不要再裝神弄鬼了。」說著,便伸手將門上的鬼符撕掉,用力要將門推開,可奈何門卻被人在里面插上,根本推不開。
青玉用力推了幾下,都沒能推開,不免焦躁起來。「來人,把門給我撞開。」
一聲令下,卻沒有得到回應,侍衛們面面相覷,只立在原地不動。「都聾了麼?把門給我撞開我要進去,我要見王爺。」
「額娘。」多尼此時上前,拉住青玉顫抖的手。「是阿瑪吩咐的,不得讓任何人開啟這扇門,尤其不得讓額娘入內。」
「什麼?」青玉看著多尼低垂的頭,不禁瞪大了雙眼。「你阿瑪說不讓我進去?他說不見我?」
「是。」多尼點頭,挑眸直視青玉,眸光中有悲痛和憐惜交織而成的傷感,「天花會過人的,阿瑪說,他寧可孤獨的死去,也不能連累額娘。」
他寧可孤獨的死去,也不能連累青玉?好你個多鐸,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個傻瓜青玉氣惱的甩開多尼的手,拼命的向那門撞去,「好,你們不撞開它,我自己來。我自己來總可以了吧,你們听他的,我總不至于也要听吧。」聲音沙啞而陌生,兩行熱淚猝不及防滴落。她害怕,她害怕他孤獨的離開人世,留下她一個人挨過漫長而孤寂的歲月。
「多鐸,你開門。是我啊,是我,我來救你,你會好起來的。你說過的,你不想死在我前面的。我還活著你有什麼理由死多鐸……」青玉原本還在用力的撞門,可漸漸的隨著嗚咽聲音的降低,原本的力氣也不復存在,身子緩緩的順著門倒地,最後只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眾人皆愣怔的看著青玉不知如何是好,多尼更是左右為難不知進退。
「青哥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一門之隔的屋內傳來。青玉猛然站起身,緊緊貼在門上,她能依稀的看到多鐸印在門窗上的輪廓。
「多鐸,你打開門,讓我見見你。」青玉的聲音忽然變的綿軟而溫柔,梨花帶雨的模樣是此時門內之人最想念的容顏。
隨著一陣劇烈的咳聲響起,多鐸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別鬧,我現在的樣子不能見你。你只在這驛站等上幾日,等我走後……」
「你渾說什麼?」青玉迅速的打斷多鐸的話,他要說的下一句話是她無法承受的疼痛。「多鐸,我求你,把門打開,我不要你一個人悶在那個漆黑的屋子里。那兒一定很冷的對不對?」如果他真的不幸要離開人世,那麼日後將要度過多少漫長而寒冷的歲月,她不能讓他在還有呼吸的時候去承受這樣的不幸。
「青哥兒……真對不起。我答應你的事兒都沒辦到。」多鐸已經再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于是靠著門,慢慢的坐在地上。雖是背對著外面,他也能篤定,門外的人會隨著他一起緩緩蹲子。
青玉跪在門前,用力敲著門,「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蛋臨走前你明明答應我,回來就辭去職務帶我雲游四海。你現在竟返回了,你竟這樣騙了我的一輩子。」是啊,如果他走了,那麼青玉的一輩子也便就此結束了。
多鐸蒼白的臉上生了讓人厭惡的紅包,可這些都無法掩蓋他眉宇間的貴氣和眼眸中的清澈。他緩緩轉過身,看著門外模糊的身影,忽然淚如雨下。「如果有下輩子……」
「下輩子你個頭」青玉暴躁的打斷多鐸,「你少敷衍我,我不要下輩子我只要現在的你」下輩子太遙遠,她等不了。跨越百年光陰的相遇,有多不容易只有她自己知道。青玉猛然起身,向後退了幾步之後猛然向回跑去,試圖用這樣的沖力撞開門。可一切都是徒然,除了巨大的響聲,和她倒地的巨大疼痛外,什麼都沒發生。
多鐸驚駭的起身,「青哥兒,你在做什麼。」
青玉跪在地上,揉著撞破的額頭,「你開不開門?你若不開,我就一直撞,一直到撞死為之」
多鐸慌了神,「多尼,多尼,快把你額娘帶回府去,快點帶她走。」可是良久……沒人回應。多尼只愣怔的站在一邊看著倒在地上頭破血流卻依然止不住哭泣的青玉。「怎麼?你連阿瑪的話都不听了?多尼」
「阿瑪,你讓額娘見見你吧。兒子不忍心看她這樣。」多尼紅了眼眶,一時哽咽。向來冷靜沉穩的青玉如今發絲凌亂,額角不停滲出鮮血,跪倒在地完全不顧形象的大哭大鬧。他知道,額娘一定是悲痛欲絕才會如此。如果她見不到阿瑪,一定生不如死。
「渾說,本王的病是會過人的……」多鐸明顯已經開始動搖,他何嘗不想見那門外之人呢。
「就算會過人……那人也只可能是我啊。」青玉啜泣著,向門靠近。聲音已經漸漸無力。
「正因為是你才不行,你為什麼不明白。」掩不住的嘆息,說不出的悲涼從多鐸的聲音中溢出。「我要你好好的活著。」
「沒有你……我如何能活的好?」青玉扶著門,眼淚已經模糊了視線,她什麼都看不到,可腦海里卻浮現著多年前初次相逢時,一襲白衣桀驁不馴的多鐸。他那時的愣怔,那時的傲慢和無理,深深的刻在她的心里。沒有他,她存在于這個莫名的空間就再沒有任何意義。
「傻瓜……」多鐸的嘴角突然揚起,他雖笑著,可眼淚卻停止不了下滑。「你得替我活著啊,替我守著十四哥,替我守著豫王府。」
「可,我只想守著你。如果你不要我見你,我就立刻死在這里,但如果你打開門,我可以替你活著,替你守著,讓你放心。」
話音一落,便迎來了良久的沉默。多鐸在想什麼,青玉不知道,但她心里明白,他也想自己一樣期待這樣的久別重逢,或者說,他也想再見她最後一面。
如果死亡不能抗拒,如果別離不能逃避,那麼就讓彼此好好的告別一下,難道這樣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