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什麼事。」陳滿福抬頭望了她一眼,馬上又愧疚的低下頭去。蹲在地上,一邊往麻袋里扒拉著麥子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我沒去陳老財家,我在路上合計了合計,覺得這牛還是不送的好。」
「為什麼?」祁琪很是驚訝的問道︰「爹,你明知道這牛很危險的,你不把這頭牛送回去,萬一你出了事怎麼辦,咱家里,可就指著你呢。」說著,她忍不住擔心的皺起眉來。
陳滿福低著頭,也不起身,粗糙的大手依然往麻袋里緩慢的扒拉著麥子,眼楮看著地面,有些為難的說道︰「二丫頭,爹知道你擔心……不過,剛才我在路上遇見你三大爺,他說那些人今天又過來催錢了。還差點把他家大小子的手給剁了。幸好他一直在旁邊求告,說這錢明天晚上準還,那些人才松了手。不過,他們臨走的時候發了話,說明天晚上要是再沒有錢,就把他兒子兩只手都砍了去。」
「所以你就把牛牽回來,好等著明天賣了糧,把錢還給我三大爺?」祁琪皺起眉頭說道︰「爹,就算我三大爺急著用錢,你也不用非得賣了糧還他吧?要麼,你先去小龍家借幾兩給他?」
「那怎麼行?」陳滿福搖頭道︰「望江家里雖然寬裕,可他家花錢大手,也沒有多少余錢。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大閨女家蓋房子,已經把他借了個底朝天,借給咱那三兩還是好不容易湊出來的。這時候咱們怎麼好再去麻煩人家?」
「……」祁琪無語了一陣,有些不死心的繼續問道︰「那麼,別人呢?」
「別人就更不行了。」陳滿福搖著頭嘆道︰「咱村里那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家每戶都光知道從土里刨點食。除了陳老財家,哪一家不是窮的叮當響?咱家如果不是爹這兩年學了點子手藝賺了點錢,你娘又懂的過日子,一直攢著不舍得花。恐怕咱也湊不出這買地的銀子來,這個時候,你卻叫我到哪里借去?」
「要不然,你去別家再借頭牛?」祁琪還是有些不死心。」
「唉!」陳滿福這次沒有回答,只是長嘆了一聲。不過,僅是听了這一聲嘆,祁琪已經知道,想再借牛基本是不可能的了。也是巧,這十里八鄉的,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家家戶戶都那麼窮。就算偶有那麼幾戶不窮能買得起牛的,人家也都緊攥在手里不撒手。別說借了,就算是你給人家錢,人家都不舍得讓你用。怕萬一把牛借給別人使月兌了力,傷了牛就不合適了。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之中。
陳滿福這時早已停止了往麻袋里扒麥子的動作。只是那頭還是不好意思抬起來,就那麼蹲地上瞅著地面,再次開口說道︰「二丫頭,其實,爹剛才合計過了。你不用擔心爹。爹想,反正這牛也就是听見響兒才會瘋,平時都是好好的。那城里也不見得就有人閑沒事敲盆子玩吧?所以,我覺得還是用這牛拉了糧食去賣了比較好。」
「可是,爹,就算沒人敲盆子不會出現危險,陳老財訛咱的銀子怎麼辦?」祁琪皺眉問。
陳滿福繼續低著頭說道︰「這事,爹也想了,如果陳老財打定主意要訛咱的銀子,不管這牛是今天送還是明天送,恐怕他都會訛咱的。所以,爹不如今天先不送,明天賣了糧,再慢慢想到底該怎麼辦。實在想不出辦法來,讓他訛一點就訛一點吧。不管怎麼說,這人命關天的事,咱可不能為了咱自己,就讓你三大爺家的大小子被人砍了手呀。」
「……好吧」祁琪很是無語了一陣。其實,在沒有想出更合適的辦法之前,她也比較認同她爹的想法。他們可不能因為幾兩銀子就害了人家一輩子。
哎,她這個心地善良的爹呀。如果明天他還不了陳老三家的銀子,讓他家大小子被人砍了手,恐怕他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與其要承受一輩子的良心折磨,倒不如冒一次險,用這牛去城里賣上一會糧。
「爹,既然你都想明白了,那就照你想的做吧。就像你說的,城里也不可能有人閑沒事敲銅盆玩。如果陳老財定要訛咱,大不了,我們損失幾兩銀子就是。更何況,說不定我們能想出辦法來呢?」祁琪終于下定了決心。
「二丫頭……」陳滿福站起身來。有些感慨的模了模她的小腦袋。為了自己的這個女兒能理解自己的做法而感動起來。
兩人心里想通了,活兒干的就快了。祁琪撐著麻袋口,陳滿福則不停的拿了簸箕撮了麥子往麻袋里裝。不一會兒就把一大堆麥子全部裝入麻袋,跺了高高的一牛車,然後陳滿福就趕著牛回家去了。
祁琪看著那頭牛邁著有力的步子,慢條斯理的走的很是安穩,那份擔心才慢慢的放了下來。
不過,她看看放在草垛上的淺藍色綢緞上衣,又有些為難起來。這個陳鵬程,跑哪里去了?難道要她去陳老財家給他把衣服送了去?
正在這里為難的時候。忽見一個小腦袋從草垛的另一面探出頭來。祁琪一看,那正是陳鵬程,扎著個小抓髻,綁著根藍絲帶。
陳鵬程看見祁琪,顛顛的跑過來,向她吐了吐舌頭,心有余悸的問道︰「紫依,那頭瘋牛走了?」
「走了。」祁琪沒好氣的把那件藍綢布衣服摔到他手里,很是郁悶的說道︰「你躲的倒嚴實。我還以為你跑哪里去了呢?」
「我害怕那頭牛嘛。」陳鵬程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接過那件衣服看了看,發現果然補的看不出有縫子來了,登時就是一陣大喜。連連夸道︰「紫依,你娘手藝真好。如果我也有這麼個娘就好了。」
「少貧嘴了。」祁琪忍不住一笑,推著他道︰「好了,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家的鴨子也該趕回家了吧?還不快去呢。真打算把人家的糧食都偷吃光了才趕哪?」
「……我這就去趕。」陳鵬程一張清秀的小臉唰一下變得更紅了。想到自家老爹老娘的那些惡劣行徑,很是難受的低下了頭。
「哎,陳鵬程,你別這樣,我不是說你……」看到陳鵬程這副表情,這次輪到祁琪不好意思了。
「沒事,雖然我才回來住了沒兩天,可是,我爹那脾氣,我知道。」陳鵬程有些悶悶的說道。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返回來,站在祁琪跟前,道︰「紫依,其實你不用擔心我爹訛你……」
「嗯?」祁琪有些詫異的看著他,等著他的後半截話。
沒想到,陳鵬程說到這里卻忽然停住了,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脖子一哽,忽然道︰「我去趕鴨子……」便低著頭匆匆離開了。
祁琪看著他那離去時那堅定的背影,一時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