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真真抬起眼,就看到了夜眼里的冰冷。
他的臉上雖然在笑,然而,這笑卻並不曾到達眼里。
俞真真打了一個寒顫。
昨晚,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俞真真的背上寒毛直豎,背後,有冷汗沁了出來。而夜的酒杯已經抵在了她的唇角,酒杯慢慢地傾斜,俞真真的鼻子已經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胃又開始不適了起來。然而,俞真真知道,現在不是嘔吐的時候。她用力地壓著再度嘔吐的。
夜此時的眼楮眯了起來。
烏雲在眼里的聚集。
「覺得很惡心、很讓人厭惡嗎?不過,怎麼辦呢?我就是喝人血的惡魔、怪物。」
夜站了起來,從上往下俯視著,並慢慢地逼近了俞真真的臉龐,一股暴戾之氣從他的身上陡然而出,而且,越來越濃烈,他本來已經恢復正常的眸色也慢慢變紅,顏色越來越濃,。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俞真真知道。
她猛地張開了雙臂,將夜緊緊地抱在了懷里,不過,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夾緊,因為她那不太靈活的肘關節。
「現在,還覺得我討厭你嗎?」。
夜的身體一僵,然而,眼里的紅色卻開始慢慢地褪散。
而俞真真輕柔而悲傷的聲音在夜的耳邊響起。
「夜,你說你是惡魔、怪物。
或許是的吧!
以人血為食,這的確是惡魔、怪物才會有的行徑吧!然而,我不也是一樣嗎?親眼看見你以人血為食,親眼目睹有人因此而死去也仍然決定站在你這一邊的我的罪,也決不會比你輕啊。
夜,如果你一定要讓我像你這樣才能允許我活下去的話,我會做的。
可是,我討厭血腥味,也不喜歡吸人血,更不想別人因此而死去,如果那樣做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繼續做現在的自己。
我可以不討厭那樣的你。
可是,我沒有把握不討厭那樣的自己。如果有一天,當我連自己都開始討厭了,那我恐怕就再也無法不討厭別人了。
那樣的我,對你來說,還有意義嗎?
夜,我真的一定要成為你才能夠活下去嗎?
現在的我不行嗎?」。
俞真真說完,夜只是看著她,沉默。
于是,俞真真接過了夜手里的玻璃杯,看到那股暗紅色,俞真真就有些頭暈,再聞到那股味道,胃酸也拼命地朝上涌,然而,她仍然將杯子舉到了唇邊,閉上眼,仰頭,沒有絲毫猶豫,這是她選擇著的活下去的路,她不會後悔。
只是,眼角一滴淚卻無聲地落下。
這一次,只是一杯人血而已。
下一次,是不是要親手奪走一條人命呢?
但,就算是如此,就算是如此。
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才行。
杯子飛了出去,發出一聲脆響,掉在了地上。
杯子響聲驚動了在客廳里擦桌子的阿塔,她往俞真真的房間那邊看去的目光滿是不安,但卻沒有進去瞧,反而轉身走到外面,拿了一個桶,去溪邊提水。
雖然,這里有自來水,也有一口井,但是,沒有受過污染的溪水分外清甜,俞真真自從發現了那條溪水之後,總是不厭其煩地每天去打一些回來。
不過,阿塔剛走出去院子,就看到一個全身白衣的男子正從彎彎曲曲的小徑上漫步而來,看似慢,實則快,剛見時還只是一點影子,再看時,卻已經到了屋前了。那個男子一頭白色長發披肩,眉毛也是白的,眼卻是紫色,眼梢向上,顯得十分妖異,黑色十字架被一條銀色細鏈吊在額間,肩上,一只紫色的烏鴉站在上面。
而看到他的那一剎那,阿塔的臉色頓時變了。
來人並沒有進來,越過了木屋繼續朝前走去,阿塔無言地跟了上去,一直走到了離屋子有著很遠一段距離的紅梅林中,那男子才停下了腳步,站在了樹下。
清風吹過,拂落一樹梅花。
然而,詭異的是,漫天的梅花始終只在男子的周圍飄舞、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個方丈大小的紅色花圈,而男子的身邊,卻是空空如也。
男子沒有開口,阿塔也不敢開口,雙手下垂在身側,微微躬身地站在離男子約八步遠的地方。
「阿塔,有件事要你去辦!」
男子說話的聲音十分奇怪,仿佛那種金屬合成的電子音,听起來十分不舒服。他開口就是命令,阿塔卻是不曾有任何置疑,只是恭謹地應道。
「是,蝕少爺!」
俞真真的手中一輕,隨後的聲響讓她愕然地睜開眼楮。
卻听夜這樣說道。
「夠了,這樣,就夠了。」
俞真真的表情雖然無法有絲毫變化,但,她的眼里瞬間綻放出喜悅的光彩。
「謝謝你,夜!謝謝你讓我做了我自己。」
夜看著俞真真的眼楮,那樣溫柔地看著自己,從昨天夜里一直持續地不安終于開始漸漸地消褪,他緊緊地將俞真真抱入了懷里。
懷里的人沒有抗拒,沒有掙扎。
就連身上的氣息也是如同以往一樣的安定、讓人舒服。
不是夢。
真的,不是夢。
這樣,就夠了。
即使她不是因為喜歡自己才接受自己,只是為了想活下去才迫不得已地接受了自己,那也沒有關系,只要她能永遠用這樣的眼楮看著自己就好了,只要她永遠不會拒絕自己的靠近就好了,只要,只要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永遠也不許後悔!」
「嗯,永遠不會後悔!」
世上的事從來都是有得有失,選擇了,就一無返顧地走下去。有用來後悔的時間,還不如看看前方的風景。無論是怎麼樣的窮山惡水,只要追求快樂和夢想的心不變,就絕對不會迷失方向。
華地將伊琳扶了起來,拿著靠枕墊在了她的身後。
就在伊琳的床對面,吊著一盞雖然不大,卻精致之極的美人燈,十二個風姿各異的美人們或含笑,或微嗔,或皺眉,或薄怒……各種情態無一不美,讓人驚嘆,不愧是燈王的杰作。
華將粥吹了幾口,待涼了一些,這才遞到伊琳的嘴邊。
他的動作十分溫柔,但是,這個過程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伊琳咽下一口,眼里閃過歉意。
華又喂了伊琳幾口,估模著以她的食量差不多了,便停止了喂食的動作,又扶伊琳在床上躺下,收拾了碗筷,就要出去,然而,衣角卻被伊琳拉住了。
「對不起,華。」
伊琳的語調可憐兮兮的,華終究嘆了一口氣,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將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又將被子掖了掖。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
華生氣的並不是伊琳背著他和春去那里,對伊琳他最了解不過了,在她支他出去的時候,就猜到她會有所舉動了,這件事沒有一個結果,她是不會甘心跟著他回島上的。華生氣的是伊琳竟然在他的外套里偷偷裝了屏蔽裝置,害他遲了那麼久才趕過去,若是中間她出了什麼事怎麼辦?雖然春不敢讓她有事,夜應該也不會傷害她,可是……
伊琳一听華的語氣就知道他原諒自己了,心下就松了一口氣。
華一生氣,她就渾身都不自在。
而夜一生氣……
想到夜,伊琳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夜,她終于失去他了。
這一次,徹徹底底地。
那一個女人也許沒有自己那麼喜歡夜,也許沒有自己這麼關心夜,也許沒有自己這麼了解夜,然而,她卻給了夜他最想要的東西。
「華,我想見她一次,單獨的。」
「伊琳。」
華微微皺眉。
伊琳卻繼續道。
「之後,我們回島上去吧,然後,我們結婚吧,再生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的像你,女的像我,等他們長大了,讓他們跟夜的孩子結婚吧!」
「你是說真的嗎?」。
華不敢置信地看著伊琳,這些話,真的是她說的嗎?
他以為,她一輩子也不會回頭看他的。
伊琳露出笑容,帶著任性和篤定。
「就算我的心里一直都有夜,華也仍然會娶我,一輩子對我好的,對不對?」
華溫柔一笑,在伊琳的額頭上一吻。
「你喜歡誰都沒有關系,我喜歡伊琳就夠了。」
伊琳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命令道。
「現在,應該是這里才對。」
「是,我的主人!」
初春,草新綠,顏色不像晚春的深綠,顏色淺了許多,卻更顯清新喜人。草地上,一只黃白相間的小狗兒耷拉著腦袋,俞真真有些擔心地看著它。自從那一夜之後,菊花怎麼好像有些郁郁寡歡的樣子,東西也不怎麼吃,是不是生病了?得跟夜說一聲,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看才好。
「我討厭你!」
這是伊琳的第一句話。
俞真真愕然,這個女孩專門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她這一句話的嗎?
「嗯,那個,我知道了。」
俞真真表示受教了。
「不過,夜以後就拜托你了。」
這第二句話又將俞真嚇了一跳,這轉折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俞真真發覺自己的思考速度有些不太夠用,而伊琳卻又自管自地繼續說道。
「夜,其實原來他並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