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將將走到胤禛書房院子外頭,就被候著的陸維揚一把逮住,見他神色有些慌張,便知是出事了。不待開口問,陸維揚已道︰「秦緋跟著她舅媽回安王府去了,我去找她回來,四哥那里你遮掩遮掩,阿沙那邊我已經跟奕琪姐通過氣了。」
夏添一听也有些慌張起來,尚未分府的皇子福金是不允許到宮外「自由活動」的,此番秦緋到禛貝勒府已是破了例,昨夜四阿哥還因這事訓了四福金一頓。再者,回娘家省親是需要「特批」的,她這樣任意妄為幾近「逃匿」,如何使得!
夏添雙眉微皺︰「怎麼突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了呢?」
陸維揚沉聲道︰「怕是誰走漏了風聲,八哥和秀女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八哥和秀女?」夏添詫異道。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我先去逮她回來。」陸維揚說著便抬腿往外趕,夏添連忙拉住他︰「你出去怕也不妥。」
陸維揚明白夏添的意思,胤禎現在還是十一歲的小毛孩,沒有獨自行動的權力。
「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事如何能交給別人去處置?秦緋的那個脾氣,也不是一般人能勸得回來的。若是瞞不住被四哥知道了,你就說我是偷跑出去玩的,千萬不要提到秦緋。」
夏添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去吧?」
「這事你不清楚,去了也是白搭。再說四哥叫你呢,你要不去豈不是就露餡了?不說了,趕緊分頭行動。」
陸維揚說完,快步奔了出去。
「八哥和秀女的事?」夏添心中琢磨了一下,有些明白了為何近來一提起秀女陸維揚就炸毛。
台吉廠大街(今台基廠大街)安王府外。
安親王岳樂過世後,嫡子瑪爾琿只得襲封多羅安郡王。自此,家人們對外都自稱「安王」、「安王家」,而堅決不自降品級稱「安郡王」、「安郡王家」,對內則仍以「安親王家」自居。康熙皇帝再這麼一輪一輪的收拾料理下去,遲早連「安王」、「安王家」都要說不成了。
安王府大門恢弘依舊,只是時值盛夏,熾熱的陽光剝落了漆的鮮亮,瓦上的野草藤蔓長得茁壯,秦緋見之鼻酸難忍。
吳爾佔夫人捏了捏她的手,給予安慰,又交代道︰「丫頭,進去後記得不要說你是偷跑回來的,定要說是宮里準了的。見了家里人也不要失態了,不要逗留太久,時間差不多,我一喊你你就乖乖的回去。」
吳爾佔夫人一口氣約法了好多「不」,秦緋都點頭應了,心中卻只盤桓著四個字——滿目荒涼。秦緋深吸一口氣,使勁將眼淚憋了回去,提了提精神,直著腰板走進府內,直奔安親王妃屋子。家里人听說撒爾寧回來,都聚過來看她,卻被吳爾佔夫人擋在了屋外,說是先讓祖孫兩單獨說說話。
安王妃屋內,雖是午後,明艷的陽光卻被窗外茂密的樹葉擋住,屋內光線昏暗,甚至還有幾分涼意。屋內中藥氤氳,和燻香混雜在一起,還有久病的氣味。
其實病是有味道的,病得越久、越深,味道就越重,醫院里消毒水的氣味再刺鼻,也掩蓋不住,何況淡淡燻香?
屋內家具帳幔都沒有更換過,收拾的也很整潔妥帖,卻顯出莫名的頹唐。
老王妃听人報信說外孫女要來,已掙扎著半坐起身,命婆子將頭發打理順滑。
「瑪瑪,我回來了。」秦緋邊說邊疾步趨到床榻邊,緊緊攢住王妃雙手。
秦緋很少和王妃有過上的接觸,但她直覺的認為,王妃的手不應該是這樣枯瘦的。
安王妃抽出一只手,捋著撒爾寧散落下來的額發,慈愛道︰「傻孩子,怎麼又耍小性亂跑呢?」
「瑪瑪,我沒有亂跑,是宮里準了的……」
「你不必哄我。我是世祖皇帝的記名女子,宮里的規矩你瞞不了我。宮里準女眷回家省親哪里是這樣的?」
既被王妃揭穿,秦緋也就不再隱瞞,只道︰「我沒有亂跑,我是回家!」
王妃將外孫女攬入懷中,擔憂道︰「哎,真是傻孩子呀,你這樣私自跑回來,擔心夫家著了惱,以後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秦緋的臉頰貼在王妃心口上,賭氣道︰「我才不想回去呢。」
「無論如何,嫁了人,夫家才是歸宿。」
「我將夫家當成歸宿,他們又幾時將我當過自家人?若他們尚念著手足血親,親家之誼,又怎會接二連三的這樣糟踐我們?」
老王妃不再說話,只輕輕拍著秦緋的背脊。這個外孫女,思維總是與眾不同,每每初听都覺荒誕,細細想來卻又是句句在理,駁她不得。其實王妃心中又何嘗不是這麼怨的?
不多時,吳爾佔夫人走進來低聲躊躇道︰「額捏,十四阿哥來了……」
王妃聞言大感意外,吳爾佔夫人頓了兩頓,才接著道︰「他來找撒爾寧。」
王妃長舒一口氣,拍了拍秦緋的手道︰「乖孩子,快跟十四阿哥回去吧,別讓人家為難了。」
秦緋又在王妃懷中賴了片刻,才依依不舍的起身道︰「那瑪瑪,我走了,您千萬保重,等我再回來看您。
王妃點點頭,秦緋慢慢悠悠的走出去,吳爾佔夫人也跟著要走,卻被王妃喊住了。王妃神色嚴肅道︰「誰讓你將家里的事告訴撒爾寧的?還嫌家里不夠亂,要全都拖下水才甘心快意麼!」
吳爾佔夫人忙跪下磕頭道︰「兒媳知錯了。兒媳也覺著自己多嘴了,十分後悔,以後再不會了。」
窗外馬爾琿福金听到屋內動靜,忙進屋來。王妃久虛動怒,咳嗽不止,馬爾琿福金忙過去幫她順氣。待氣息稍平,王妃撇過眼不再看地上的吳爾佔夫人,只道︰「你這段日子也不要再出門了,老老實實在家里呆著,一個個的淨給我生事。」
吳爾佔夫人顫顫道︰「是……」
王妃又對馬爾琿福金道︰「難得十四阿哥一個小孩子家能有如此情誼,得好好感謝他。」
馬爾琿福金楞了一下,揣摩道︰「既是十四阿哥來的,宮里怕是還不知道,阿哥也是幫忙掩的。」
老王妃不再說話,如此歹意她自不會承認。馬爾琿福金自知幫婆婆背了黑鍋,尷尬道︰「听說八福金在宮里和十四阿哥是極好的……」
「這是什麼話!嫂子和小叔該當避嫌隙才是,十四阿哥現在還小倒也罷了,待日後大了,這種話傳出去還了得!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罷。」
馬爾琿福金吞了只死蒼蠅,卻連舌頭也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