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駛入一片開闊區域,許多船只泊在這里裝卸貨物,碼頭上自發形成了一個就地買賣的市集,一派喧囂忙碌。近處,二三十名腳夫正像螞蟻般,排成一線,將夾板上的麻袋馱下貨船去,而岸邊的臨時售賣點前,已排了老長的隊。夏添好奇道︰「他們那是賣的什麼?」
塔穆巴瞅了瞅道︰「回阿哥的話,是大米。」
「賑災的米糧?」
「不是的。江南地窄人稠,本地產的糧食向來不夠吃,一直都靠湖廣、江西等地運糧來販售,還有山東、直隸、關東的大豆,閩粵的焦糖。」
陸維揚唏噓道︰「都說江南是魚米之鄉,每年貢米進京,我還以為江南的米也供著全國呢,想不到竟連自己都不夠吃,還得靠外地接濟。真夠熱鬧的。」
「現在還不是旺季,春秋兩季那才叫熱鬧呢。江南最大的米市在吳縣楓橋鎮,蘇州有句俗話叫‘打听楓橋價’,就是問米事行情。另外江寧、太倉也有大米市,還立著好多礱坊。」
陸維揚道︰「我原以為你同我一樣,只對吃喝玩樂在行,想不到對民計民生也這麼了解。汗阿瑪常囑咐我們要關心農事,我卻是直到讀《三字經》才弄明白的六谷六畜。六畜還好,六谷見到實物還不一定能分得清楚。」
塔穆巴干笑幾聲道︰「十四阿哥過謙了,江南的官宦世家都知道兩位阿哥學問好,文得武得。阿哥難得來一次所以不知道,這幾大米市本地人都是很熟的,我也常跟著我阿瑪去瞧。」
夏添自嘲道︰「之前只會吟誦《楓橋夜泊》,卻不識江南婦孺皆知的楓橋米市,吾等書呆子矣。」
陸維揚似含感慨道︰「積水潭廢棄之前,京城也有這樣的碼頭集市,只是現在看不到了。」
烏篷船又往前行了半里地,靠邊停下。岸上是一片小空場,扎滿了人,正對面戲台上正唱著大戲,四周商鋪林立,瞧哪兒都是腦袋。
塔穆巴道︰「二位阿哥來得巧,今天正好趕上廟會。」
陸維揚看看人群中擺地攤的、挑貨擔的、耍把式的、算卦的、乞討的,湊近夏添戲謔道︰「這些風俗百年來倒是保存得一絲不差。」
夏添亦哂道︰「何止百年,千年怕都不止了。不單傳承,還有發展,現在還沒有發傳單賣玫瑰的。」
陸維揚笑得肩膀都聳動起來︰「說不定還真有,只是咱們沒遇上罷了。」
東邊鑼響,西邊吆喝,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嘈雜卻動听。夏添和陸維揚混在不成「流」的人群中間,享受著久違的擁擠感。只可惜沒有漂亮MM可以邂逅,舉目四望,淨是大老爺兒們,偶爾尋見個異性,也是貧賤的半老徐娘,妙齡名媛是斷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的。
陸維揚指著西邊一座廟宇模樣的建築問道︰「塔穆巴,那是什麼地方?」
塔穆巴道︰「是‘禁婬祠’。」
夏添一時沒反應過來,認真問道︰「晉銀是什麼人?」陸維揚卻已是噴笑出來︰「怎麼會有這麼搞笑的祠堂?」
塔穆巴側身幫陸維揚擋了擋人道︰「我也弄不明白。似乎是某個大官先在蘇州建了一個,得到了聖上的嘉許,各地就都跟著建起來,窯子、賭坊全給關了,牌也不讓打了,迎神賽會也給罷了。」
陸維揚搖頭道︰「蛋疼不分時代。」
不待塔穆巴開口接話,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穿透嗡嗡的人聲響起︰「塔兄!」同時,塔穆巴感到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了自己背上,回頭一看,果真是那人!夏、陸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藍色錦袍、頭戴黑色瓜皮帽的少年負手而立,嬌俏的面龐上掛著一臉的頑皮。兩人對視一眼——得,竟然遇著個女扮男妝的,拍電視呢?再看她的腳,一雙天足,看來是旗人。
塔穆巴皺了皺眉,「丫」字還沒吐出嘴,已被那女孩子搶過話茬道︰「真巧,想不到竟在這里遇到了你,好久不見,小弟掛念得緊。」
塔穆巴「丫頭」沒能喊出來,後面的話卻沒吞回去,嚴聲厲色道︰「又偷跑出來瞎攪和,還不快回家去。」
女子「刷拉」一下收起扇子,在掌中擊了兩下︰「塔兄這話好無理,你從揚州跑到杭州就光明正大,我出來逛個廟會怎的卻成偷雞模狗了?」
兩人嘰嘰咕咕講的雖是家鄉話,塔穆巴還是不無擔心的瞟了瞟兩位阿哥的反應,又繼續催促那女子速速回家去。女孩子見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塔穆巴居然有了忌憚的人,靈機一動,兩步走上前去,用扇子點了點塔穆巴道︰「你的朋友也不介紹介紹?」見塔穆巴不理,便自顧拱手拜會道︰「在下巴圖魯,見過二位兄台。」
夏、陸二人因听不懂吳越方言,遂向塔穆巴投去詢問的目光,塔穆巴沒辦法,只好大著頭介紹道︰「這兩位是京中來的朋友,這個是外……弟,布耶楚克。」
陸維揚別的沒听懂,那三個滿語發音卻是听明白了,饒有興致的問道︰「你方才說什麼巴圖魯?」
布耶楚克漢譯音听上去硬氣,實則是滿語可愛的意思。小姑娘不太滿意的瞥了瞥塔穆巴,挺了挺胸膛,花蕾般的雙峰隱約可見,用官話道︰「布耶楚克是小時候的乳名,我現在叫巴圖魯。」
巴圖魯乃滿語「勇」的意思,《清文匯書》譯為勇冠三軍,是清廷對作戰官員的賜號。從天命到咸豐的二百余年間,得到這個賜號僅三十三人,而且均為滿人武將。
夏添被逗得很想笑,卻又不好當面掃了女孩子家的面子,偏過頭以手指搭在鼻翼前,重重呼氣咳了兩聲。陸維揚則繼續問道︰「哦?瞧你瘦瘦精精的,如何巴圖魯了?」
布耶楚克最不許人家輕視她,雙手在胸前一抱,傲氣道︰「誰說巴圖魯一定要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塔穆巴見妹妹逾禮,忙狠狠瞪她道︰「別胡鬧,快回家去!」
布耶楚克亦上了倔脾氣,一跺腳道︰「我去哪里我阿瑪都管不著,你憑什麼管我?爺我今天高興,跟定你們了!」
塔穆巴壓抑了半天的火氣直竄上頭,眼見就要發作,陸維揚卻笑道︰「也好,難得巴圖魯弟弟有此雅興,咱們多個人也更熱鬧些。」
布耶楚克聞言高興地直拍手,三兩步跳到陸維揚身後,又向塔穆巴做了個鬼臉,小女兒情態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