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顏陪著奕琪,信步走在熱河下營皇家營地邊的小山丘上,隨侍們隔著老遠跟在後面。閏六月,即便身處塞外,午後亦覺溽熱,兩人身上的蠶絲袍子都被香汗浸濕,蔫蔫的貼在皮膚上。樹林間成百上千的知了,像壞了開關的舊機械,持續發出單調的噪音,聒噪得人耳朵都麻了。奕琪模模身畔的楊樹桿,又抬頭望望密密的樹葉,悠悠道︰「這里的感覺,很像我們女中的後山。念書的時候,我沒事時經常自個兒帶上一本書到山上看。其實書只是一個引子,看上兩分鐘的書,足能聯想上兩個鐘頭,把自己幻想成歷史上的某一個人,或者是虛構出來一個。學校的服裝是及膝短裙,可我上山的前,總喜歡換上旗袍,這樣慢慢走著的時候,更有進入書中的那種意境。」
青顏笑著點頭道︰「我也時常這樣呢。」
「我把自己幻想成過許多人,譬如莊太後、董鄂妃、孝懿皇後、年貴妃、慧賢啦,還有你,八公主,但從沒想過五公主。咱們都是痴人吶。家里親戚們的生辰記不住幾個,卻對史書上那些毫無關系的人如數家珍。」奕琪頓了頓,摳摳粗糙的樹皮,又道︰「既然是沒有幻想過的人,卻偏偏把卒年記得這麼清楚……」
青顏見她眼中有淚光閃過,走上前兩步握住她的手,奕琪無聲哽咽片刻,繼續道︰「以前爺爺家住在老式四合院里,雖然屋里都按著新式的裝修布置了,可每次去都還是喜歡得不行。來這兒住了十幾年地道的清代建築,過了十幾年地道的清宮日子,雖然也曾恨得咬牙切齒,可也算是過癮了。明年熱河行宮就要開始興建了,可惜我沒有福氣等到那時候,你記得把見聞告訴我……」奕琪輕咽一下,握著青顏的手又緊了緊,眼中滿是不舍。她此刻的心情,青顏非常理解。
奕琪又同青顏說了許多體己話,決裂之後這些話再沒地方傾吐,在心底壓這麼多年,終于能一吐為快。說完後,心情也變得明快起來,走到山丘腳時玩笑道︰「真想再同秦緋斗一斗嘴,可惜見不著了。」說畢稍稍斂了笑容道︰「看來胤黨八福金出力不少,可惜史料上都看不出來。很多東西,都是人情世故左右的,史料又不收錄,只憑著表象的東西去推理,得出的結果也只能是表面的。哎,歷史研究神馬的,都是浮雲啊,只有親身經歷才是真絕色!」說到這兒,奕琪又自個兒笑起來,她很久沒有說過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流行語了。
出了樹林,但見一個英武少年筆挺著身子坐于馬上,不是陸維揚是誰?青顏和奕琪都以為自己花了眼,陸維揚見二人都瞪大了眼楮呆望著自己,朗聲大笑著跳下馬,邊走上前邊問道︰「Surprise?」
奕琪重重一撫胸口道︰「Very!」
青顏奇怪道︰「維揚,你怎麼會在這里?」
「听說這里風景好,所以來瞧瞧咯。二位女士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呢?」
青顏道︰「呃,我們還沒商量呢。」
「要不我帶你們去個地方?」陸維揚提議道,奕琪聞言噗的一聲笑出來,連連擺手︰「我們可不要跟你一起去河邊,听你唱草原民歌。」此話一出,陸維揚和青顏也都笑了,陸維揚道︰「嘿,姐姐怎麼一點兒都不懂享受?大熱的天,到河里頭游個泳才舒服呢。」
「得了,這種舒服事,你留著同你的意中人一塊享受去吧。」
陸維揚攤手道︰「我也想啊,可也得有一塊兒去的機會才行呀。」
「要不咱們幫你創造創造?」
「別,別,要是我和那姑娘真的兩情相悅,至死不渝了,聖命又不許,那不是要麼肝腸寸斷,要麼干脆私奔麼?多謝二位姐姐美意了。」陸維揚說著拱了拱手,奕琪笑得捧了肚子,青顏道︰「其實去河邊不錯。」
「就是就是,來,二位公主請上馬,小的載二位去咧。」陸維揚邊說邊學太監打下千去,奕琪道︰「咱們仨共乘一騎成什麼樣子?我不要。」
「二位公主馬上請,小的牽馬。」
「那也不成樣子呀。」
陸維揚假做出四肢撐地的姿勢道︰「小的給五公主您當馬,可行咧?」
奕琪笑得半彎了腰,輕捶陸維揚一拳道︰「就你貧!」
青顏淡淡一笑道︰「你們姐弟倆去吧,我先回去了。」
奕琪挽起青顏道︰「那怎麼行,多掃興呀,要去咱們一起去,要回一起回,以後就沒機會了……」
陸維揚見二人的眼眸又黯淡下去,一拍腿道︰「得,咱們誰也別騎馬了,咱們一起給馬大爺抬轎!您二位挑前邊,我挑後邊,倒也平衡。」
奕琪腦海中浮現出陸維揚描繪的畫面,差點沒笑得坐下去,青顏知陸維揚說的是很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動畫片,不覺上了幾分感慨。
最後,陸維揚牽著馬,三人在明艷的陽光下,悠閑的走在遼闊蔥郁的草原上,說笑聲直傳到天邊去。行了約模一個來時辰,依舊沒見著半點河流的影子,陸維揚樂道︰「我今天又發現了個自己人生的必然,那就是帶姑娘去河邊必然不知道河在哪里,這就叫情調,哇 。」
奕琪也樂道︰「我給你出個主意,以後你就別說找河了,改找草吧,免得找不到讓人姑娘覺得你不靠譜。」
陸維揚大笑著伸出拇指道︰「高,實在是高!」
青顏也笑起來,這一笑,發現自己的面部肌肉和小月復都隱隱發酸了。這時陸維揚用搖滾的調子唱起兒歌︰「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白雲悠悠,陽光柔柔,青山綠水一片錦繡。」青顏邊用手打著拍子,即興哼著幫他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