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泰山逐漸在視野中變得清晰,夏添紛亂的心神也隨之聚攏。至山門前下馬,但見儀仗綿延數里,旌旗迎風招展,禮樂齊奏,肅穆非常。這些年來國家大典夏添參加過不少,但由自己主持尚數首次。這第一次便是如此高規格的儀典,任禮部安排得再周全妥當,夏添還是免不了緊張,但面上極力保持著鎮定自若。
穩步踏于山道石階之上,夏添心中自然浮現出康熙《南巡筆記》中描寫祭祀泰山的一段︰「石經稜嶒,緩步登陟四十里。御帳崖瀑水懸流,五大夫古松猶在岩畔……真可收羅宇宙,暢豁襟懷。」夏添自問沒有皇父的那種廣闊帝王情懷,但身處此情此景,也不由發出「收羅宇宙,暢豁襟懷」之慨然。
當立于山頂圓壇中央,耳听疾風獵獵,眼眺霧靄蒼茫,接過官員呈上的三柱清香,夏添同時也接過了一份實實在在責任。一時間恍若元神歸位,此間不再有二十一世紀穿越來的夏添,唯有大清王朝康熙大帝的皇十三子胤祥,真心誠意的叩拜天地,為社稷民生祈福。
這一拜拜得太過入戲,夏添歸途中還一直保持著凝神肅目。隨行的師父法海見十三阿哥抿了嘴若有所思,以為此行激發了他對前程的斗志。法海生于富貴,卻長于逆境,平生最是信奉「依靠奮斗創造未來」。他一直認為十三皇子各方面都很出挑,可惜性子太溫和,缺乏野心,否則必定大有作為。難得學生沉睡的紫微星終于動了動,法海遂提點道︰「阿哥得了皇上如此青睞,往後當仔細做一番計較。」
這一句話把夏添從恍惚中點醒,之後幾天竭力低調,恨不能隱形了才好。偏他越是不想惹眼,越是惹人側目議論,幸得康熙再沒給什麼破格的恩典,否則真是萬難承受。
太子慪了幾天,生生把自己慪得病了,康熙立馬軟了心,揭發太子罪責的折子密信一概不再予理睬,親自過問醫藥之事,夏添的處境不由變得尷尬起來。
如坐針氈的熬了兩天,好不容易把胤禛盼了回來,一骨碌把纏繞心頭多日的愁苦傾倒出來,不想胤禛卻哈哈笑道︰「自宋朝真宗以降,歷朝對東岳便不再封禪,只是祭祀,已不似先秦七十二皇時那般有紀功頌德的意思。皇祖考、皇父雖崇敬泰山,但大多時候也只是遣官致祭罷了。皇父令你代為祭祀,自然是嘉許推恩,但也不至于像你想的那麼嚴重。」
夏添因胤禛一笑,由忐忑變為窘迫,胤禛見了,斂了笑夸贊他謹慎得很是。
太子見皇父軟了心,立馬又得意起來,直說身體如何的不舒服,遲遲不願啟程。康熙無法,只好繼續滯留德州。時已過大雪節氣,天一日日冷下去,大家成日躲在屋里取暖偷閑,舒坦的日子久了,便逐漸沒了視察河工的心思。康熙患的,乃是高血壓一類的慢性病,休養了幾日已無大礙,于是領著眾人騎射,無奈依舊振奮不起士氣來。又過三日,太子還是「病得」下不來床,康熙想想湖泊河道即將結冰,再往南也沒了意思,遂下旨回鑾,明歲再閱視河工。準胤礽暫留調理,大愈後再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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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良嬪前來探望兒媳,小兩口怕被母嬪看出在冷戰,胤便裝作若無其事的陪著一起進秦緋屋來。好久未曾見面,胤見妻子已能半坐起來,大感寬慰;但瞧她一副大病要愈未愈的模樣,又心疼得不行。秦緋見了胤,依戀之情油然而起,恨不能投入他懷中,可轉念又想起他對劈腿的不知改悔,又氣得直想把他轟出去。
閑話幾句,良嬪便把胤支了出去,親自幫秦緋攏了攏被,又面含微笑的默默瞧著兒媳,直瞧得秦緋心中犯虛,待她垂下眼簾去,方溫和道︰「乖孩子,額捏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這樣子,又對誰有好處呢?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正中了人家的下懷。人活在世,又有誰能事事順心如意的?即便是皇上,也有許多要忍要讓的地方。世間道理擺在這里,就算你覺得不對不服氣,可拼它不過除了低頭認命又能如何?」
良嬪說著便微微忿然起來。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雖出生卑賤,但希冀著能憑自己的美貌改變命運。被皇帝寵幸向她開啟了希望之門,誕下皇子讓她以為離夢想又近了一步。奈何造化弄人,這一切並沒讓她順利飛上枝頭,反換來了數十年的壓抑和屈辱。可她並沒有就此死心,因為她的希望還沒有徹底破滅,她還有兒子。眼看著胤一天天長大,長樣貌俊秀,通情達理,聰慧伶俐,她欣慰非常。與安王家的聯姻,讓她在忐忑的同時又看到了光芒,兒媳果然不叫自己失望,只是人無完人,兒媳的缺點和優點一樣突出,卻也著實另自己頭疼。多年的努力如今逐漸見了成果,自己得晉主位,胤也從一個不受重視的阿哥,成為皇帝器重的皇子,良嬪豈容人來設置障礙?
秦緋知良嬪是以自身的經歷來訓誡自己,她對婆婆素來是既同情又敬佩的,被婆婆一襲話戳到痛處,淚水便嘩啦啦的掉落下來。良嬪幫她擦去淚水,又撫著她的絲發道︰「好孩子,你素來是最懂得顧全大局的。你長在王府,子嗣對于皇室宗親的要緊你比我清楚。兒對你之心我可以給你做擔保,你在府中拘他太過,他年輕氣盛,難免不把心思轉到外面去。年輕人只管跟著心思行事,也不顧合適不合適,要緊不要緊,遲早惹出禍事來。他自己作孽自己受罰也便罷了,只是無端連累了你……」
良嬪說著垂下淚來,秦緋忙反過去安慰她。原本理直氣壯的捍衛著專一,堅決不向這個時代不平等的婚姻制屈服,可經良嬪這麼一說,竟無端感到理虧懊悔起來。良嬪見秦緋軟了心,便握了她雙手懇切道︰「孩子,听額捏一句勸,別再鬧著了,啊。他的不對額捏自會訓他,你只管放心便是」
秦緋被良嬪說得反駁不能,可也不願就這麼屈服了,經不住婆婆急切的目光,只能含糊著答應不再和胤冷戰。良嬪收了淚走出屋去,胤微躬了身子候在門口,良嬪對著兒子冷笑一聲,將他叫到外間訓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