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送過太醫折回翊坤宮,之前在暖閣里呆得久了嗅覺已木然,出去了一番再進去,又聞見熟悉的玉蘭清香和中藥的味道。胤皺皺眉,心疼的撫了撫青顏的額發,卻抿了嘴沒說話。青顏瞧他焦心的樣子,含笑寬慰道︰「哥你不用為我發愁,等喝了新的這劑藥,我的病就好了。」
胤盯著青顏看了半宿,才緩緩從嘴里飄出一句︰「只怕是心病還得心藥醫。」青顏被他戳破心事,一時無話。胤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前,愈發厲色道︰「天都轉暖和了,你的手還是這麼冰,病成這樣還不知道好好調養,叫我怎能不擔心?」
「哪里沒好好調養……」
青顏還沒嚅囁完,胤便打斷道︰「昨晚又哭了吧?」
「沒有,哪有的事。我好端端的哭個什麼……」
「哼,還想瞞我。听說昨天三姐在太後宮里又嗚嗚咽咽了,听她訴外嫁蒙古之苦,你能不難過?你若是不想嫁倉津,我幫你跟汗阿瑪說去。」
胤說著便站起身,青顏忙拉住他急聲道︰「哥你別……」「鬧」字沒出口,青顏又調了調心緒,轉為喃喃道︰「嫁誰還不都是一樣的……」
胤煩躁的一坐下,端起桌上的瓷盅一仰頭喝了個干淨,青顏忽然哧的笑出來︰「哥你又亂喝東西,盅里是我的藥茶來著。還好只是潤肺的物什,不然仔細又流鼻血。方才出去是遇著哪個瘟神了,怎的一早還好好的,回來就沒個好臉了呢?」洛青顏面上笑得松快,其實心里疑著是不是太醫對胤說出了自己病入膏肓、不可救藥的話來。胤憤憤道︰「遇著兩個不知好歹、無情無義的……」他本來想說「奴才」,話到口邊又覺太過了些,于是忍住了。
「呵,哥你從來不把奴才們放在眼里不是,幾時開始認真同他們生氣了?說給妹妹听听,他們怎麼犯的九太歲?」
胤自然不會說剛才遇見十三弟夫妻兩個親昵的樣子,只擺手咬牙道︰「罷了罷了,沒心沒肺的人世上多了是,多他們兩個不多,少他們兩個不少,和他們計較也沒意思。」
青顏不知胤說的「沒心沒肺」具體指的什麼,但听他看得開也就不再追問。兄妹倆閑聊了些家常,青顏忽然想起問道︰「對了哥,上次你說的皇子名下收支由內務府統計查算的議題,後來怎麼定的?」
這個議題是胤祥提出來的,胤那天一時不忿在青顏面前提了一下,此番她問起來,倒不知關心的究竟是自己,還是那個人。
「還沒定,不過兄弟們都反對,這也是意料中的事。」
「四哥怎麼說?」
「四哥本就是個不愛理事的,成天在王府里念經禮佛、養花遛狗,說如此倒是省了自家許多工夫,只是怕內務府忙不過來。」
青顏听四阿哥這模稜兩可的態度,心念一聲「夏添你難道沒跟四哥商量,就冒冒失失的提這個意見了?」轉念又想起這是康熙忽然發問,夏添臨時奏對的。
胤手指輕敲兩下炕桌繼續道︰「你想,既然已經分了戶,自己家的賬本干嘛交給內務府去管?說實在話,大家門戶底下,誰沒有幾筆搬不上台面的混賬?哪能全端到明面上來清點。十三弟自己還沒分戶,吃穿用度都從內務府支取,每月的銀錢也是定好了的,哪里知道其中艱辛?哼,未歷世事,以為凡事秉公無欺便是好,卻不懂得個中人情世故。」胤越說譏謔越濃。「最欠考慮的是,內務府由太子他女乃公總管,把這權力交給他們,不是把自己往俎上送麼?切。」
青顏點點頭。想來夏添知兄長們分戶後在外面刁橫跋扈、為所欲為,他最不喜目無法度、肆無忌憚的行為,是以皇父忽然問起,便答了個求清求廉的法子,難免考慮不周。洛青顏最初想不明白趙奕琪為什麼要把自己和夏添是穿越黨的事告訴胤,卻隱去了陸維揚和秦緋。青顏真模不透,她這是對自己明知結局,卻還撮合她跟策凌的報復,還是好心幫忙?而未來之事,不知她又向胤透露了多少。自從奕琪告知胤一些事後,胤就開始變得不太待見夏添,明里暗里總有些對立的意思。青顏總想不明白,奕琪是胤禛的胞妹,自然是站在胤禛一邊,不會把未來四八黨不睦的事透露,讓八黨提前與之反目的道理。
青顏端起胤喝剩下的半盅藥茶掩飾心中疑惑,這時丫鬟進來稟說有兩位翁牛特部的夫人求見,胤極不耐煩的揮手道︰「不見不見,叫她們回去。公主正病著需要靜養,她們三天兩頭就來攪和一通,當這翊坤宮是她們鄰里的氈包啊?」
小丫鬟不敢貿然領命而去,朝青顏投去詢問的目光,見青顏輕點了兩下頭,方出去拒了,不多時卻听一陣窸窣,兩個丫鬟打起簾子,一襲石青色朝服閃進門里,胤當即著惱,將手中茶杯往矮桌上一墩怒道︰「不是說了不見麼?怎麼還進來?」
只听進來的那人朗聲笑道︰「喲,了不得了,連阿沙也攆了。」
胤聞聲轉身,這才瞧清楚來人並非翁牛特的女眷,而是八福金撒爾寧,忙起身讓座賠笑道︰「誤會誤會,攆誰也不敢攆阿沙呀。」
青顏見秦緋一身朝服朝冠的,便問道︰「怎的穿這麼正式?」
秦緋一面坐一面卸下朝冠道︰「哎喲,快別提了,光這破帽子都壓壞我了。瞧你舒服的,連今天是祭天的日子都忘了。」
自生病以來,一切禮儀宴會青顏都不再出席,听秦緋這麼一提,方然醒悟。再看看一身常服的胤,他竟是撂下到天壇祭天這麼重要的典禮來陪自己的,心下一陣感動。
胤笑問︰「現在這個點,連欽安殿的香都沒拈完吧,阿沙你又偷溜。」
秦緋調皮的一吐舌頭道︰「黃天上帝有那麼多人給它磕頭,也不少我這個。以及在那兒活受罪,不如過來跟你們說說話還更實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