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康熙在九經三事殿賜宴外藩眾公爵、內大臣、大學士、侍衛等。清廷宴飲並不用圓桌,而是用矮條案。除皇帝獨自一席外,其余人兩人一席。因大殿空間有限,僅能供身份地位最尊崇及年老有功者落座,所以其余人等皆坐于殿外空場上,倒很有幾分民間吃長街宴的感覺。只是此時天寒地凍,菜又是頭幾天就備好的,此時桌上擺的均是各式各樣的「凝凍物」,再者除會典上規定的儀式之外,皇帝每做一番講話,大家都必得起身離席行禮,是以這樣一頓飯實與活受罪無異。但誰若是沒被列入出席名單,不單是沒面子和郁悶,稍有過失的必至惶恐不安。
以往太子都是單獨一席,可這次卻被安排與大阿哥直郡王同席,只是菜品照舊。如此安排不止是太子與眾阿哥地位差距縮小的表現,更存了讓大阿哥挾制他的意思。索額圖生前多次「密謀大事」,雖然太子始終「一片赤誠」,不敢懷弒夫篡位之心,但康熙對他已不再信任,甚至不得不加以提防。太子的不爽寫了一臉,胤褆卻是滿臉春風得意,每到舉杯時口號喊得比誰都響亮,太子對他更是皺眉厭棄,他全當不知,坐下時「唰」的一撩袍腳,帶出的風直逼得太子傾斜了身子。陸維揚見此狀忍不住哧的一聲笑出來,以手肘杵了杵夏添道︰「瞧大哥那得瑟樣,汗阿瑪若再多給他些權勢嘉許,人都要被他推倒了。」
夏添素不喜驕橫之人,外加知道胤褆未來會因過分積極露骨的反太子而遭到終身監禁,是以極看不上的睨了胤褆一眼,低頭繼續吃菜道︰「出頭的椽子早爛。」
不想陸維揚卻頷首道︰「咱們就需要根出頭椽子。」
夏添夾菜的筷子停在半道上,疑惑道︰「咱們?」
「咱們,除了太子黨之外的所有人。」
夏添搖頭道︰「存在既有其合理性。周王室衰微,群雄爭霸;清朝覆亡,軍閥割據。」
「那也好過外表平靜無事,供著個不成器的。」
「群雄歷五百余年,動蕩了五百余年,秦雖最終一統,社稷卻不長久,到頭來不過幫漢朝做了嫁衣裳。民時軍閥亦是如此,走馬燈似的輪換一圈,誰也沒能坐穩江山。」
「亂世乃英雄輩出的時代,不角逐,如何出強者?」
「土地能分域而治……」夏添虛點皇帝的位置道︰「那里卻不可以。」
陸維揚不容置信的盯著夏添瞧了半宿︰「你不會真希望胤礽最終真的登上那個位置吧。」見夏添默然不語,陸維揚輕咋舌道︰「怪不得你最近主張的東西都或明或暗的有利于他,我原只當你一時糊涂,想不到你竟是存了保全他的心他那種人有什麼可保可護的?」
「我不是要保他,我只是想維持現狀。他就像插在肉里的刀子,貿然拔出很有可能致命」
「拔出才有轉圜的機會,諱疾忌醫最後終得一死。」
夏添苦笑道︰「你明知道最終登上那個位置的人是四哥,又何必跟著八哥他們瞎摻和?」
「無論最後誰登上那個位置,都得先把堵在半道上的人清理開不是?八哥他們也並不是希冀那個位置,不過是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罷了,我就順手幫些忙而已。」
「我看你幫的不是八哥,是秦緋吧。本來沒那個意思的,經不住秦緋在你面前叫苦,就委意從之了。」
陸維揚一拍夏添肩膀道;「哈哈哈,老夏,難得你這麼直白啊。你都這麼直白的挑明了,我也就不矯情偽意的否認了,你知道就好。」
「老陸啊,這是政1治,不是兒戲。咱們說話做事要秉持的是原則,不是關系。由關系左右行止,可就是搞朋黨了。」
陸維揚聞言斂了些笑,側過身看著夏添認真道︰「好,要說朋黨,我問你,如果你不知道四哥是最終的勝利者,你還會不會站在他那邊?」
夏添低頭靜思了兩秒,側揚起頭對上陸維揚質問的雙眸,不急不緩道︰「我做事的出發點不是這事是由誰主張的,我只贊成自己覺得對的,反對覺得不對的。至于因為自己認知的偏頗而導致的錯誤,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很好,很正直,很偉大,你都快趕上奧特曼,可以去打小怪獸了。」
夏添剛要反唇相譏,只見身邊的人都起身面北行禮,忙收回思緒隨著眾人離席。待行完禮重新入座,目光正巧落在殿外倉津的身上。倉津因皇十三子素來冷漠,一時有些尷尬,夏添卻溫和一笑,端起酒杯沖他稍稍一抬,倉津會意,也端起酒杯遙遙一敬,二人仰頭干杯。末了還都將杯子倒回來,以示誠意。
陸維揚也往殿外瞧去,瞧的不是倉津,卻是策凌。策凌正獨自悶頭吃菜,偶爾旁邊人同他說話,他才敷衍上皮笑肉不笑,諾諾幾句。陸維揚很是不屑,心想你若是真有種當年怎的不豁出去爭取一把,害我姐郁郁而亡,如今做出愁苦的模樣推延著娶六公主,又有什麼意思?矯情偽意
席畢,夏添踱到殿側邊,倉津已得了信在那兒候著了。素來不屑搭理自己的十三阿哥,今天忽然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倉津滿月復疑惑,甚至有些急促,但見阿哥滿面友好的笑容,心中豁然松快開去。倉津大步迎將上去,膝蓋剛要彎,已被匡扶住,夏添親和道︰「一家人不必多禮。先前一直被禮數拘著,連說句親近話也不能,今天終于尋著機會了。」
這些話倉津听在耳中很是暖和,亦慨然道︰「是啊,每年都能見著好幾次,但認著和您說的話,加起來只怕連十句都沒有。」
倉津是直腸子的人,這麼說並沒有半絲反諷的意味,夏添卻禁不住暗暗抽了抽嘴角,然後干笑兩聲掩飾過去︰「剛散席,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多,咱們先找個清靜點的地方再詳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