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方才听那婦人嘴里冒出程紫煙三字時,就已經肯定她們是綁錯人了。再看看自己的這身裝束,淡紫的衣衫,平日里紫煙都很少穿其它顏色的衣裳,再加上這一頂把臉擋的嚴嚴實實的紗笠,難怪對方會誤以為自己是程紫煙。
小桃這時驚怕的心卻安定了一些,因為剛才听那婦人口氣里叫她這個假冒的程紫煙為小姐,還說過後認罰,看來他們不是強盜劫匪一流,那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呢?難道是搶親?也不象啊。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小桃索性不去費那腦子了,反正都已經被人綁來了,到時候自然會知道一切。
她嘴里堵著帕子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隔著紫紗用惡狠狠的眼光凌遲著對面的一對男女,那兩人雖也看不到小桃此時臉上的表情,但就是感到從她身上發出的一股凌厲的氣場,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對面那個男人暗道,那程小姐我曾見過幾回,那樣柔柔弱弱的一個溫和可人的女子,怎麼此時身上竟有種令人害怕的感覺,看樣子小姐氣得不輕。可是如今事情已做下了,再後悔也是枉然,只希望老天爺保佑老爺知道後不會把自己打死。
馬車上的三人各想著各自的心事,小桃雖給扔在馬車座位上動彈不得,但這馬車的座位鋪著厚厚的幾層軟墊,倒不是很硌人。小桃無奈的翻翻白眼,看來這次的綁架是蓄謀已久了,連細節都策劃好了。
小桃心道︰程紫煙啊,看來你的衣服不是那麼好穿滴,才穿了一下下就被當成你被綁架了,我冤不冤啊?只是這些人為什麼管你叫小姐,你和這些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馬車的速度慢慢的緩了下來,最後停在一家宅院的後門處。那婦人和那男人將小桃一人抬頭一人抬腳,從車廂里給抬了出來,小桃這時也不掙扎了只當自己是具死尸任他們搬抬,干脆配合著看他們究竟要搞什麼把戲?那兩人將小桃抬進一所宅子後院,她隔著斗笠看到院子里種著蔥蔥郁郁的樹木,似乎這院子很大,正想間,自己就被抬進一間房間里,並被放到了軟綿綿散發著淡淡燻香的床鋪上。
那兩人隨即就出去了,那婦人在轉身關門前說了一句︰「小姐,委屈您再這樣呆一會兒,等會兒老爺就來了。」說完,便關上門出去了,跟著傳來門被上鎖的聲音。
小桃心里暗罵一句,什麼老爺?該不會是想搶了程紫煙來給老頭子當小老婆吧?既然屋里只有她一人,她決定開始自救。她剛剛被放上chuang時就感覺到綁在手腕上的布條似乎有所松動。這些人既不是專業的綁架犯,而且看樣子還認識程紫煙,也就難怪下手不重,只是方才在小巷里事出突然,她太慌神了,才被嚇到了。如今她膽怯之心既去,就在床上一個翻身,將兩只被綁住的手腕來回掙動,過了一盞茶功夫,那布條果然松月兌了下來。小桃大喜,恢復自由的雙手在床上一按,整個人坐了起來,她一把掀掉頭上惹禍的紫紗斗笠,又將雙腳上的布條解了,揉著有些發疼的腳腕,打量起軟禁自己的這個房間。
這房間明顯是個女子住的閨房,房間里打掃得窗明幾淨,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張青石條案,案頭上放著一個白色瓷瓶,里面插著幾枝新鮮的紫薇花枝,只是小桃感覺這房間卻不象有人住過的模樣,雖然房間很是干淨,但她打開衣箱里面卻只有兩套舊衣,而且衣衫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打開了,小桃不禁有幾分迷惑。待她走到梳妝台前,卻見明亮的銅鏡下放著一個紫紅的荷包,她好奇的拿在手上觀看,只見那荷包紫緞的面料,上面繡著一對鴛鴦在蓮池中並頭纏頸游動,旁邊一枝白蓮開得娉娉婷婷。小桃雖自己的刺繡功夫有限,但她母親林氏是刺繡高手,她見這個荷包的手工甚精細異常,就連那鴛鴦都是用金線勾邊,翻開反面看時卻也是一絲不亂,顯然繡這荷包之人手工之巧不在林氏之下。小桃正贊嘆著,就見荷包底部繡著蠶豆大小的一個金色的‘聶’字。她突然之間覺得有些眼熟,好象以前有什麼人也給自己看過這麼一個底部繡字的荷包,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難不成繡這荷包的女子姓聶?她尋思間又看那梳妝台前的簪環匣子,里面竟是一整匣子的簪環首飾,金釵玉簪都有,只是樣式有些老舊,象是很久以前的款式,同樣是蒙了些灰塵。
小桃正在暗自揣測這屋子的主人和紫煙的關系,就听窗外走廊處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響起幾個人的說話聲,只听一個老者的聲音大聲罵道︰「混帳!誰讓你們擅做主張這樣做的?你們反了天了不成?」
緊接著一個男人壓低了嗓音道︰「老爺,咱夫妻倆實在不忍心看你整日思念小姐和夫人,你這都病了十多天了,只是不好,怕不是想小姐夫人想出病來,我和我家婆娘實在看不下去,就把小姐……請……請來了……」
放屁!小桃暗罵道,有你這樣請人的麼?你這分明是搶人好不好?而且還是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的強搶良家女子!她還沒月復誹完,就听外面那個老爺聲音大喝一聲道︰
「放屁!有你這樣請人的麼!這是明搶!跟強盜有什麼區別,我聶府的人都給你丟盡了!」
小桃听了忍不住好笑,沒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卻被這老者給說出來了。咦,聶府,剛剛那個精美的荷包上不就繡著個聶字嗎?難道那荷包是有人繡給這位聶府老爺的,小桃滿頭黑線的想,該不會是紫煙吧?
這時外面兩聲撲通聲,分明是人下跪的聲音,就听一個婦人的聲音道︰「老爺,聶忠都是听了我的挑唆才做出這樣的行事來,老爺要罰就罰我一人吧!」
只听那聶老爺一陣劇烈的咳嗽,好半晌才停了下來,嗓子也暗啞了起來,「你們都反了反了,等我過後跟你們算帳,還不快去把門打開。」
接著一陣開鎖的聲音,小桃心道正主兒終于來了,我今兒倒要瞧瞧你們聶府究竟什麼來路,敢在大街上綁人?剛想到這里,就見房間的門嘩啦一聲打開,一個穿著家常青緞長衣的老者一步跨了進來,小桃見他五十來歲年紀,胡子灰白,發髻有些散亂,似乎剛從床上匆忙爬起來,連腳上穿的鞋子也不是一對。小桃看到這里禁不住笑了,因為她已經認出眼前這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一個多月前在錦繡坊門前被程嬤嬤趕出來的那位!看來事情很有趣哦。
那老者聶川見了小桃也是一驚,整個人都呆住了。跟著他腳步進來的那一對綁架夫妻也是一愣,臉色剎那間蒼白起來,同時大叫道︰「你是誰?」
「我還想問你們是誰?為什麼把我綁了來?」小桃瞄了一眼驚慌失措的夫妻倆一眼,慢悠悠的道︰「我倒想听听你們的解釋。」
聶川登時一個頭如栲栳般大,漲痛不已。他剛才進門時還有幾分擔憂幾分惱怒甚至幾分暗自的竊喜,誰知眼前這個坐在床邊穿著淡紫衣裙的少女竟不是他想見的人。這少女年紀和紫煙相仿,甚至更小一些,一對靈動的剪水明眸在他身上打量來打量去,俏麗的臉上還掛著一絲盈盈的笑意。
聶川對著這意料之外的情況不知如何開口,只是狠狠地瞪了早已跪在了地上的聶忠夫妻倆一眼,此時小桃卻開口道︰「聶老爺,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錦繡坊程嬤嬤特聘的畫師,你們要綁的程紫煙的好朋友樂小桃,幸會幸會。」
聶川听了程嬤嬤三字,心中一顫,眉頭緊皺臉上神情黯然。
小桃暗自嘆了口氣,這事果然跟程嬤嬤有關,上次在錦繡坊見程嬤嬤大發雷霆將這位聶老爺趕走,她當時就覺得兩人關系不簡單,現在看來這里面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又想起方才在梳妝台上看到的那個繡著聶字的荷包,猛然想起有一次紫煙給她看程嬤嬤在她小時候給她做的荷包,同樣的精美絕倫,同樣在荷包底部繡了個金色‘程’字。又聯想起剛才在馬車里,那聶忠的婆娘自稱奴婢的話,現在串聯在一起,她已隱隱明白了這三人間的關系。
只是這其中還有自己不明白的一些事情,于是她再加一把火,清清楚楚的說道︰「聶老爺,我在錦繡坊前曾見過你一面,還有一次見到你的家僕在錦繡坊外盯梢,這次卻是直接把我當做紫煙姐姐綁了來,你就是以這種方式對待妻子女兒的麼?」
聶川象被雷電擊中一般,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心頭忍不住暴怒起來,但是小桃絲毫不怕,亮晶晶的黑眸直視著他,聶川眼中漸漸浮現出一抹傷痛的神色,緊握的拳頭瞬間無力的松開了。
小桃的話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雷雨夜。他的妻子在痛苦、悲憤和絕望下,終于對他徹底死心了。
他還記得她那雙帶著恨意的燃燒著的雙眸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聶川,從這刻起你我夫妻恩斷義絕。’記得她將那紙休書慢慢在手里撕成粉碎,化成一屋子飛舞的雪片;記得她抱起尚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女兒,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雷電交加的傾盆大雨中。
十六年了,她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