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傾城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落定(三)

作者 ︰ 子夜妃子

太子府中,燈火通明,一盞盞宮燈映襯的恍若白晝。

侯君集舉起自己的巴掌,亮出一手的黃色老繭,說︰「這雙好手,就是為殿下而生的皇上喜歡的是魏王,殿下不早做準備,恐怕會被貶為庶人。」

李承乾呆呆的看著侯君集布滿了老繭的雙手,眼楮里涌動著說不清的暗潮,咬了咬牙,說道︰「就照將軍你說的做」

聞言,侯君集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躬身應道︰「臣願效犬馬之勞,為殿下奔走。」

李承乾微微頷首,笑道︰「他日大事有成,我必少不了你的封賞。」

經過熟悉的長廊,武明空又听到了那晚的簫聲。

幽幽的簫聲,輕柔、涓細、似香爐中飄來的裊裊婷婷的煙,仿佛一片風就能將它們剪斷。夾著冰泉之氣,忽如海浪層層推進,忽如雪花陣陣紛飛,忽如峽谷一陣旋風,急劇而上,忽如深夜銀河靜靜流淌……簫聲低回、輕柔、舒緩、悲涼,如水一般緩緩淌過,似霧一般輕輕飄過,帶著無法言喻的憂傷和悲愴,從風里脈脈流出。絲絲縷縷,裊裊不絕,纏綿悱惻,將人內心深處隱藏的憂傷勾起,讓人悲從中來。

簫聲咽,夢斷秦淮夜月皓腕凝霜誰鼓瑟?明珠暗,淒苦紅顏喋血,曾經脈脈吹竹葉。簫聲咽,夢斷碧水青山。煙繚露凝識真顏。金蘭殘,寂寞青絲纏綿,何忍清眸淚漣漣。簫聲咽,夢斷旌旗無數,壯士沉浮驅胡虜。憑欄處,誰料閑愁最苦,煙柳斷腸問千古。簫聲咽,夢斷哀鴻遍野,任我肝膽如冰雪。水悠悠,夢覺孤舟搖曳,悲風吹淚望殘月。簫聲訴泣沖霄怨,可堪回首故國殘。悵望深山蒼涼,英雄血淚干。霜煙萬里漫蒼天。

武明空靜靜的步入了花叢中,已經是盛夏時節,漫天燦爛的白色花瓣,伴著陣陣幽香,隨風飄舞。

「你來了。」李治沒有回頭,慢慢放下了玉簫,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似乎早料到武明空會來似的。

武明空望著月光下他落寞的背影,一陣心酸,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幾步,溫言道︰「你覺著好些了麼?」話剛出口就想抽自己一巴掌,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李治俯身坐在了花叢中,仰著頭,目光幽然澄淨的望著她,那雙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再次流露出一種哀傷的氣息。神情憔悴,眼袋上似是蒙了一層灰,顯得頗為倦怠和疲憊。

武明空的心,莫名的疼了起來,胸口有些酸,有些堵,眼眶一熱,像是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涌了上來。

「李治……」武明空低低的抽氣,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覺得難過的話,肩膀借你靠。」

「滴答」手背上一熱,有水滴濺落。武明空的手指不由一顫,剛剛觸到的袍角滑落,呆呆的望著背上的那滴迅速轉冷的水滴。

這是李治的淚啊,人前總是笑得溫柔和煦的晉王,又有誰,想到他在暗夜里的無助與彷徨?

李治忽然輕幽幽的一嘆,似有無限絕望與哀傷凝聚在這一聲嘆息之中,下一秒,他突然將武明空緊緊摟進懷里。那一刻,他使的力有些失控,冰冷的臉埋在她的頸窩,武明空措手不及的張著雙臂,隔了許久,肩上的那份沉重忽然輕輕顫栗起來,耳邊清晰的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母後臨終時,晉陽才四歲,母後握著我和晉陽的手,告訴我們要兄妹友恭,我曾親口許諾,會好好照顧晉陽,到現在,到現在……」李治的身子微微顫抖,聲音有些哽咽,「我辜負了母後,我對不起晉陽。」

武明空的心微微疼痛了起來,啞聲安慰他︰「這不是你的錯,這種事情你也無法預料,若是晉陽還在世,也不願看到你如此悲傷。」

李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抱著她許久,驀地用力抓緊了她的手,似是小孩一般的任性胡鬧︰「你對天發誓,永遠不會離開我。」

武明空微微一愣,心里涌出一股異樣的感覺,眨了眨眼,道︰「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總是在你身邊的。」李治似乎松了一口氣,粗重的呼吸聲吹拂在耳畔︰「明空,我不會放過那些人,害死晉陽的人,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武明空的心顫了一顫。

她一直有一種感覺,陰妃不是害死晉陽公主的凶手,現在听李治說出這等話,心中的困惑更是強烈,就猶猶豫豫的問道︰「到底是誰?」

李治卻不答,含含糊糊的說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或許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武明空听了,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遙望著天際的明月,嘆道︰「你比我聰明百倍,自然知道怎麼做的,我的話,不過是過眼雲煙,听過就忘了。」

李治的眼瞼低垂著,翅扇似的睫影投映在他蒼白的臉上,「明空,相信我。」武明空輕輕點了點頭,無可奈何的嘆息︰「我除了相信,又能如何呢?」

回到承暉殿,一眼瞥見墨雪候在殿前,翹首以盼。看到武明空同楊柳走近,眼楮一亮。

武明空望著她笑道︰「有什麼事?也值得這樣火急火燎的。」墨雪一面迎著她進殿,一面笑︰「徐充容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了。」

「哦?」武明空加快了腳步,進門便看見徐惠在坐在正殿,笑著同壁儀說些什麼,見她進來,忙站起身來,叫了聲︰「姐姐。」

武明空笑著挽了她的手,打趣道︰「怎麼今日這樣得閑了?」徐惠听了把臉一沉,拔腿便往外走,武明空忙笑著拉了她回來,「妹妹今日可急了,都是我做姐姐的不對。」

徐惠這才止住了腳步,指著武明空對著壁儀笑道︰「你听听,這就是你主子,孔聖人有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現在你主子就是這樣一副樣子待客的。」

壁儀抿著嘴笑道︰「您們姐妹二人,怎麼算得上客呢?」一屋子人都笑了,徐惠拉著武明空,道︰「都說有其主必有其僕,我今兒個算是開眼了,這都是一屋子的牙尖嘴利的,我可是愚鈍,說不過你們主僕去。」

武明空微微一笑,拉著她進了內室,墨雪早端了熱茶上來,徐惠就使了一個眼色,武明空會意,吩咐眾人道︰「徐充容有話同我說,你們且下去吧。」

眾人齊齊應諾,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內室頓時靜靜的,滿室唯有滿地清冷的月光,徐惠幽幽嘆了口氣,「姐姐,我只道我是恨陰妃的,想不到她現在成了庶人,我心中的怨恨得到抒發,反倒有一種不知該怎麼做好的意思。」

任何人都會如此吧,長久以來那麼的怨恨一個人,等到那個人真的如你所願陷入了悲慘的境地,那種一直支撐著人活下去的恨意反倒不知該何以寄托了。

武明空淡淡說道︰「你不是為了旁人而活,現如今是為了自己,以後也是,至于這些有的沒的,以後還是不要瞎想了。」徐惠默然望了武明空片刻,忽然長長的嘆道︰「我能像姐姐該有多好,不管怎樣,總是這樣的剛強,就算是逆水行舟,也從不抱怨。」

武明空微微一笑,若她還是父母膝下享盡寵愛的女兒,恐怕遇到一點點事情,還是會呼天搶地,無限倍的放大自己的痛苦,因為內心深處很明白,父母永遠會疼惜自己。

可惜,在這個時空,失去了那份來自父母的疼惜,唯有自己更愛惜自己。不管是抱怨還是氣餒,都于事無補,因為沒有人會同情,也沒有人為你做任何事情,所依靠的,唯有自己罷了。

送走了徐惠,武明空一夕間想了許多許多。

當初那個高潔如空谷幽蘭的徐惠,已經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艷麗的曼珠沙華。

然而又有誰知道,曼珠沙華的土壤中,又浸透了多少傷痛。

這個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陰妃害死了徐惠未出世的孩子,而如今,陰妃之子李祐,也被李世民賜死,連陰妃自己,也成了庶民。

當初陰妃春風得意之時,是萬萬也不會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的吧。

次日,傳來消息,李承乾重病在床。

得到這個消息,武明空愣了一愣,心里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出來。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選在這種時候病。

武明空就想到昨晚一直暗中監視著太子府的夏君傳來的消息,侯君集進了太子府,兩個時辰後才匆匆離去。

事情偏偏這樣的巧合,其中必有什麼聯系吧?

侯君集現在無論是明里暗里都透出一種危險的訊息,武明空有一種感覺,有朝一日,侯君集此人必是大唐安寧的隱患,他可不是一般的將軍,而是會咬人一口的毒蛇,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被他咬上一口。

一個起了異心的將軍與一個目前不受寵的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密談一個時辰,其中談了什麼內容幾乎是令人不敢想象的。

武明空到御書房時,李世民正要起身去太子府,直覺上武明空想要阻止,可是有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誰還能擋著一位父親看望病重的兒子不成?

只是,李承乾這個病,誰知道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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