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傾城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家(二)

作者 ︰ 子夜妃子

楊妃和燕妃……

原來她們還沒有忘記自己,也不枉相交了這一場了。向來是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如今楊貴妃,楊妃,燕妃此舉,不亞于雪中送炭。武明空也不是沒有憂慮過,畢竟寺廟不比別處,極有可能一入寺廟,便終身不得出,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現在有了壁儀,墨雪,紫薇三人的陪伴,雖然還是有看不清前路的憂愁,心里卻踏實了不少。

武明空心里有絲絲暖流淌過,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緊緊握住了二人的手,相看無言,一切盡在不言中。壁儀,墨雪,紫薇三人對視一笑,道︰「如今,我們可又在一起了。」

武明空臉上也浮現一絲笑容,重重的點頭︰「不錯,我們又重聚了。」有了這一段小插曲,也將離開的愁緒沖淡了許多。

一路上听著車輪吱吱咯咯作響,車內空間狹小,武明空的胳膊早已酸軟不堪,就見壁儀掀開了簾子探向車外。武明空心中猛地一顫,十三年前初入長安的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現,恍若才是昨日發生的事情。

入宮十二年,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清晰的在腦海里一一掠過,這一刻,武明空突然對皇宮有了一層新的認識。若是命運可以重來,人生可以選擇,她也依舊會義無反顧的入宮,因為那里,畢竟曾經有過值得她珍惜的人,也有許多悲傷的,快樂的回憶,如今想起,都已成為過去美麗的回憶。

徐惠,韋貴妃,楊貴妃,燕妃,陰妃,楊妃的面龐似乎就在眼前一般,得失榮辱,不過只在一夕之間。想到徐惠,武明空心中一沉,她此次出宮,自知以後沒有機會再見,徐惠亦不是那等寡情薄義之人,如何不來送送自己?

武明空想到徐惠對李世民綿長的情義,深深打了個寒戰,難道她有什麼想不開的地方?

武明空就急急問墨雪︰「你出來的時候可有見到徐充容?」墨雪見到武明空的神色,已經了然,知道她或許已經猜到了大概,瞞著也是無益,就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徐充容悲痛成疾,也不肯讓太醫診治,只求日夜侍奉在先帝左右。」

武明空垂下眼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是不知道徐惠的性子有多執拗,但親耳听說她要殉情,還是忍不住難過,畢竟這十二年來,徐惠可真真稱得上是自己的摯友,十二年前月下結拜的一幕漸漸迷失在眼前,武明空強忍著淚意,面朝著東面,最後望了一眼黃昏的大明宮。

如此,便是訣別了。

六月的驕陽似火,不知不覺間,在感業寺已經一個月,從一開始的生疏,到如今的漸漸熟悉,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的平平靜靜過去。

是月,甲戌朔,高宗李治即位,大赦天下。

丁丑,李治任命疊州都督李績為特進、檢校洛州刺史、洛陽宮留守。果真是一切按照李世民的遺願進行。

癸未,任命長孫無忌為太尉,兼檢校中書令,掌管尚書、門下二省事務。無忌執意辭退掌管尚書省,高宗答允,于是命他為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癸巳(二十日),任命李世為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

隨後,封太子妃王氏為皇後,居後宮之首,母儀天下,蕭良娣為淑妃,蕭淑妃之子李忠為太子。消息傳來時武明空彎腰在井旁洗青菜,雖然是盛夏,可這山頂的井水依舊寒冷刺骨,武明空看著那一汪清水,驀地,落下一滴淚,又很快融入這洗菜水中,消失的了無痕跡。

連發愣的時間也沒有,迅速將洗淨的青菜送至廚房,回來的時候一步步踏在青石路上,听著幽幽的腳步聲,只覺得仿佛一步步踏在了自己的心上。

李治,或許已經將自己忘得一干二淨了吧。

眯著眼,看著廟中郁郁蔥蔥的古樹,不知不覺出了神,往事歷歷在目,卻抓不到一絲痕跡。

「小姐,您怎麼哭了?」壁儀正端著一盆帶泥的蘿卜,袖子卷成一團,露出雪白的雙臂,眼楮里滿是焦慮。武明空看著壁儀,微微一笑,「沒有哭,只是正午的日頭毒,晃花了眼。」

壁儀不由咬了咬唇,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徐充容病故了,皇上念其賢德,下詔追謚賢妃。」

武明空踉蹌一步,險些站立不穩,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渾身如墜冰窖。壁儀見量大急,忙扔下那一盆蘿卜,沖上去扶住武明空,「小姐,您怎麼了?」

武明空渾身直冒冷汗,虛軟的笑了笑,「我沒事。」壁儀听著武明空紊亂的呼吸,心里不是個滋味,好在她是習武之人,背著武明空也不大費事,一路背著她到了後山的禪房,武明空軟軟的趴在她背上,感受著她熾熱的體溫,不知何時,淚已流了滿臉。

墨雪正在漿洗那一大盆衣服,見到壁儀背著武明空回來,嚇了一大跳,問道︰「這是怎麼了?」壁儀扶著武明空躺下,拿著蒲扇替她扇風,「似乎是中暑了。」墨雪湊上前去仔仔細細查看武明空的氣色,見她臉色慘白,額頭直冒冷汗,心中也焦灼不已,帶著商量的語氣,問道︰「不如我們去請個郎中來看看吧。」

壁儀略一思索,道︰「這樣也好。」墨雪忙起身欲走,卻被武明空拉扯住了衣襟,「不用了,不過是中暑,歇息歇息便好了。」話未說完,眨了眨眼,唇邊溢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你去了,也無用,尋不到郎中的。」

感業寺是禁苑內的皇家寺廟,管理極為嚴格,平常不要說出去了,就是相互之間見面也難,武明空自與壁儀等人進入感業寺後,日日不過是洗衣做飯,抄經書罷了,紫薇文墨最好,日日就待在內室抄經書,壁儀和墨雪二人都承了洗衣做飯得活,卻將那最輕松的洗菜的活計留給自己,武明空心知她們不願自己累著,也不好駁了她們的意,日日也就這樣廝混過去了。

每到夜里,感業寺上下一片寂靜,就能听見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初來時嚇了一跳,待到日後才知道原來是李淵的妃子,犯下大錯,被送入感業寺的,不料竟瘋了,每晚都在房中嚎叫,眾人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武明空歇了一陣,感覺好些了,想到還沒有做完的活計,掙扎著就要下床去洗菜,急得壁儀忙拉著住她,「小姐,您好歹歇歇,這才好些了,再折騰病了可怎生是好?」武明空心里更是不安,想到若是午飯沒有做好,那群主事的人又不知是何等臉色,就覺得頭皮陣陣發緊。

若是受些皮肉之苦,也罷了,偏偏那些人從來只采取頓刀割肉的做法,令人生不得死不成,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壁儀一把將武明空按在竹床上,不讓她起身,轉頭對墨雪說道︰「你看著小姐,我去做飯。」

墨雪連連點頭,紫薇掀起簾子從內室走了出來,腳步有些虛浮,臉色非常不好,比起初來時更是瘦了一圈,粗布衣裳也寬寬松松的,武明空看了不由心酸,這樣日日夜夜的熬夜抄書,可怎生得好?偏偏那群人只認一種筆跡,又不能替她抄的。

武明空不是沒有想過反抗,只是,光看看那寺里寺外的陣勢,就覺得什麼都是虛無,畢竟是皇家寺廟,哪里那麼容易出去。即使出去了,細想想,天下之大,亦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一個出逃的妃子,逃到哪里都是重罪。

「娘娘,您怎麼了?」紫薇一眼看見躺在床上的武明空,急急沖上前,連連追問︰「是不是哪里不適,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武明空抬眼看著臉色同樣難看的紫薇,心中酸楚異常,伏在枕上搖了搖頭,「就是熱著了。」紫薇這才松了一口氣。

是夜,傾盆大雨,武明空趴在窗前,看著雨打芭蕉,點點滴滴都是淒涼意,想到往事,就覺得心里煩悶不堪,驀地一把推開窗子,任由冰冷的雨水順著窗欞飄進來,將自己從頭淋到腳,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溫度,連帶著一顆心也痛到麻木。

如何能排遣這漫長的寂寥的歲月?難道真的就如那些妃子一樣,再次寂寞終老?

熬得住的,便是白頭姑子,熬不住的,便是瘋子。

這日子生生要將人逼瘋。

許久許久沒有李治的消息,只能偶爾從旁人口中依稀听到現如今李治極其寵愛蕭淑妃,幾乎是夜夜專寵。

那位深宮之中的王皇後,也該是一樣寂寞吧。

武明空渾身濕漉漉的,也無心換上干淨的衣服,抱住雙膝,蜷縮在床頭,听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天亮了。雨勢也漸漸小了,天地一片空明。

眼前漸漸模糊,不知是雨水蒙住了眼楮,還是淚水遮住了眼簾,亦或是二者都有吧。

木門咯吱一聲被輕輕推開,壁儀端著熱水進來,還是保持著從前的習慣,想要服侍她起身,眼前的景象令她悚然一驚,木盆啪的一聲跌落在地,熱水灑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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