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黃金飛馬上,倚靠著莫辰寬厚的胸膛,感受著拂面的清風,竟令伊菲一瞬間產生錯覺,仿佛又回到了永恆之湖的美好時光。只是,下方的景像不是碧波萬頃的永恆之湖,也不是粉雲遍野的櫻花島,而是死氣沉沉的亞林斯堡。
這是一座被戰火和黑暗魔法徹底毀滅的城市,殘牆斷壁,滿目荒夷。廢墟之中,隱隱可見有黑影在移動,正是死靈。它們三三兩兩,目光空洞,舉止遲緩,漫無目的地在城中游蕩。
目光越過殘破的城牆,在護城河和聯軍陣地之間的廣袤大地上,十幾萬密密麻麻的死靈大軍正在游蕩著,一旦它們恢復死靈本性,聯軍將首當其沖。
魔法陣中一片死寂。高聳的祭壇已經倒塌,陣中散落著碎石殘骸,陣底彌散著黑色霧氣,殘余的魔法能量在其間緩緩流動。
站在祭壇的殘垣上,伊菲身軀微微顫抖,她的痛苦,十幾萬士兵和平民的生命,還有亞里斯堡的毀滅,都是由這里引發。
「菲兒,你沒事吧。」莫辰將攏著伊菲的懷抱收緊,關切地問。
「沒事。」伊菲勉強一笑,她來這里不是為了追憶痛苦,而是為了解決危機。她輕輕掙月兌莫辰的懷抱,輕巧地躍上一根斷柱。
莫辰注視著伊菲的舉動,只見她取出魔杖,指向陣中,輕吟起意義難明的咒語。隨著咒語的吟誦,風漸漸大了起來,黑色霧氣中浮現一個靈體。它對著伊菲,透明的身體在風中飄動,似乎在傳遞某種神秘的信息。
風漸漸小了下來,靈體緩緩沉入黑霧。伊菲停止了吟咒,收了魔杖,回到莫辰身邊。
「你剛才在做什麼?」莫辰不解地問。
「做了一筆交易。」伊菲語氣輕松地回答。
「和靈體做交易?什麼交易?」莫辰訝然地問。
伊菲眼中閃著狡黠而又調皮的笑意︰「就算是魔鬼,我也辦法與它做交易,這可是暗黑魔法師的看家本領。」
話音剛落,就被莫辰拉至懷中,听見他愛憐地說︰「我知道你膽大妄為,不過還是應該盡量掩蓋你暗黑魔法師的身份。畢竟,在目前的大陸,暗黑魔法是不被公眾接受的。」
「我知道。」伊菲揚起頭沖莫辰一笑︰「我這麼可愛,還有人覺得我氣質聖潔,不會有人懷疑我是暗黑魔法師的。不過,這一次,恐怕我不得不在人前使用暗黑魔法了。」
「什麼意思」莫辰扶住伊菲的雙肩,直視著她,看見她眼底的笑意中隱隱閃著某種絕然。驀然,耳邊回響起夜影的話︰靈魂一旦毀滅,死靈確實會還原為一般的死尸……但毀滅二十萬靈魂所帶來的怨咒反噬,恐怕沒有哪個暗黑魔法師願意承受。
「你是想毀滅陣中靈魂?不行,就算你能做到,我也不允許」莫辰堅決地說。
「辰。」伊菲凝視著莫辰,聲音不覺有幾分凝咽︰「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我。為了救我,你萬里迢迢,從奧斯頓趕來;你明明可以拿我當人質換取聖天軍的生路,卻選擇死戰;現在你又擔心我,不讓我用暗黑魔法……我心里真的,真的好歡喜。即使現在就死在你懷中,我也絕無怨悔。」
「傻瓜」莫辰緊緊摟住伊菲,似乎要將她揉入體內,「我怎麼會讓你死?我寧願讓整個世界毀滅,也不願意讓你受一絲傷害。」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要毀滅陣中靈魂,而是要送它們回異界。死在死靈魔法下的靈魂是無法前往異界、轉世輪回的。我剛才和它們達成協議,當它們月兌離魔法陣殘留魔力的束縛後,將听從我的召喚,我承諾送它們去異界。」
「菲兒……」莫辰滿是擔心,伊菲說得輕巧,然而他明白操縱二十萬靈魂絕非易事。
「請相信我,辰,相信我一定能夠做到。」伊菲的語氣透著堅決和自信︰「我明白,一旦失敗,聯軍和聖天軍都會遭到毀滅性打擊。但是,請相信我,我能夠成功。」
莫辰萬分猶豫,但終究拗不過伊菲眼中的懇求和決然,點了點頭。
「這樣,你就不用急著送我回去了。」伊菲嫣然巧笑,將蕭肅悲壯的氣氛一掃而空。
「我怎麼舍得送你回去呢?我的愛……」莫辰低嘆道,低頭封住伊菲的唇。
次日清晨,東方微白,淡淡的霞光漸顯天際。
潔西婭王後一宿未睡,擺在她面前的是艱難的抉擇。
「王後,魔法陣的殘余能量就要耗盡,死靈大軍即將復活,請王後立下決斷。」薩格爾進言。
薩克爾所言的決斷,是指決堤放水,淹沒死靈和聖天軍。潔西婭一向殺伐果斷,但這一次,她猶豫了,因為伊菲還在聖天軍中。莫辰明明答應昨日黃昏放人,結果等到今日清晨,也不見伊菲回來。潔西婭派了幾撥使者再三催促,皆沒有回音。
蘇倫已經下令軍隊做好戰斗的準備,從藍河西岸到棲霞湖畔,一個個鋼鐵方陣整齊地排列開來。
「啟稟王後,湖對岸敵軍有動靜」一個偵察兵剛剛進帳匯報,另一個偵察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王後,湖對岸,伊蓮菲爾小姐……」
旭日即將東升,朝霞如錦繡般鋪滿天際,碧綠的棲霞湖水,在紅色霞光的映照下,變幻出瑰麗夢幻的色彩。
「請放心。」佇立在棲霞湖畔,伊菲回眸一笑,寬慰莫辰。
她一襲白裙,手持魔杖,迎著霞光,赤腳走上清澈的湖水,任憑長長的秀發在晨風中輕舞飄揚。站在湖面,凝視著腳下紅霞盡染的水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手中的魔杖,悵然地閉上了雙眼。
風中傳來幽悵的嘆息,那是死者們在哀嘆對生的留戀。惆悵、悲傷、痛苦、不甘、憤怒,死靈的種種情緒,如漸漸起潮的大海,一波接著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襲卷向伊菲的心頭。
她開始緩緩揮動魔杖,柔軟的手臂高舉魔杖,在身周化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杖頭的魂玉,發出乳白色的聖光,越來越明。
舞動著,舞動著,白色衣裙在風中練練起舞,曼妙的身姿越舞越快。一陣清越的水聲響起,伊菲腳下涌起了一片白色水花,如同一朵盛開的蓮花,旋轉上升,輕輕托起伊菲白玉般的赤足。
「漂流于世間的靈魂,游走于人界的亡者,請听從我的召喚回歸死者之地吧,悲傷和痛苦,不甘和憎恨,都將在輪回的路上消失無形。」
亞林斯堡內傳來一陣悠遠的回響,一顆顆如螢火般的靈魂緩緩從魔法陣中升起,乘著清風,向棲霞湖飄來。
無論聖天軍還是聯軍,所有目睹這神奇一幕的人,都震驚得無法言語。
無數靈魂,閃耀著各色螢光,從亞里斯城到棲霞湖,形成一條長長的光帶。它們借著清風,來到湖面,圍繞著翩然起舞的女孩,一顆顆沉入湖水,在霞光漣漪中消失。
伊菲感到手臂越來越沉,負荷越來越大,卻不敢放慢舞動的速度。因為她一旦慢下來,無法在霞光消失前將全部靈魂送入異界的話,她將受到惡靈的反噬,靈魂和都將毀滅。
本來以她七級魔法師的能力,即使有魂玉的幫助,也無法將二十萬靈魂送入異界。但是自從被元素之心救醒後,她發現自己和元素之心之間的魔力聯系越來越強,她能夠以消耗精神力為代價,換取元素之心的力量。當精神力不足以換取足夠的力量時,她還有一個選擇,就是以消耗生命力為代價。
海旭曾告訴她︰光和暗的轉換之時,也是元素內部的平衡重建之際。而這個時候,也是她能從元素之心中獲取最大力量的時候,所以她將施法時機選在了日出之前。
為了舉行這個異界相送儀式,她將消耗多少生命力?一年,三年,還是十年?她並非是一個關心天下蒼生的人,她只想快快樂樂地活到老,然而她卻無法坐視死靈大軍復活、讓聯軍中的姐姐和聖天軍中的莫辰陷入艱難境地。她也不希望死靈繼續危害人類,這場戰爭中已經犧牲了太多的生命。
而現在,施法中的她知道自己不會後悔。感受著一顆顆憤恨不甘的靈魂歸入安寧,前往異界,輪回轉世,她心中的苦楚和淒悵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重生的希翼和慰藉。
天地一片寂靜,只有風在輕吟,水在蕩漾,霞光浮動,舞影翩飛。
棲霞湖兩岸,所有人都凝神靜氣地注視著湖面翩然的倩影。美麗動人的舞姿,悲天憫人的情懷,映著漫天的朝霞和清澈的水光,形成一幅永恆的畫卷,定格在所有人心底。
這是一支生命之舞,這是一支靈魂之舞。
當最後幾顆靈魂沉入湖水時,一輪旭日終于掙破雲層的束縛,發出萬道光芒,照亮大地。
伊菲停止了揮舞魔杖,她站在水做的蓮花上,微閉雙眼,面朝旭日,靜靜感受著生命之光。
水花低旋而下,將她溫柔地送回水平如鏡的湖面。
她睜開雙眼,疲憊地笑了一下,身軀一軟,便要墜落。
眾人心中一揪,翹首遙望的星野,不顧距離遙遠,正欲沖去,卻見一個挺拔偉岸的身影閃現在伊菲身邊,即時接住了她。
莫辰橫抱起伊菲,朝湖西岸走去。朝陽映照著他金色的頭發,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湖東岸每個人的眼楮。
潔西婭望著莫辰抱著伊菲遠去的背影,浮現出若有所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