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燭台在餐桌上投下昏黃的光影,大公府的主餐廳高大空曠,上半部隱藏在黑暗的陰影中。可以想象,當年這里一定是賓客滿堂、僕人穿梭,而如今偌大的餐桌只坐著四個人,伊菲和海旭,還有阿爾弗總管和羅琳夫人,喬米和一個女僕站在一旁侍候用餐。
銀質餐具精巧華麗,盛的卻是簡單的南瓜粥,主菜是腌制的火腿,配菜是城堡里自產的蔬菜。
「附近的糧食牲畜都被奧斯頓軍征走了,伊利亞現在物資短缺……」羅琳夫人一邊幫伊菲盛粥,一邊低聲解釋。她曾是潔西婭和伊菲的教養老師,至今仍保持一絲不苟的容儀,只是鬢角的白發顯出幾分歲月的滄桑。
「听說奧斯頓馬上就要和西陸開戰了。」阿爾弗總管接過話來︰「藍雅如今成了雙方的主戰場,若是英諾森大人還在……」他搖頭嘆息,流露出悲傷。
伊菲聞言看了眼海旭,見他正在優雅地進餐,一臉淡然,仿佛與己無關。阿爾弗和羅琳雖不知海旭身份,但見他舉止瀟灑從容,隱隱透露出傲視天下的力量和自信,知其身份非凡,所以小心謹慎地按照貴客的禮儀接待他。
伊菲靜靜地傾听兩位老僕的話語,听他們講述赫連家族和伊利亞的人事滄桑。許許多多的畫面閃現腦海,但她依然不確定,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還是夢中的情景。
當晚,羅琳帶伊菲到她以前的閨房休息,房間干淨整齊,仿佛在隨時等待她的歸來。
「晚安。」羅琳夫人灰色的眼眸中流露著憂郁的溫情,當得知伊菲失憶時,重逢的喜悅立刻被悲傷覆蓋,她多麼希望這間昔日閨房能喚醒一點伊菲的記憶。
伊菲始終如處夢境,羅琳夫人冰涼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令她有種意外的熟悉感覺。她隱隱約約記得很久以前,有人也這樣每晚吻過她的額頭,和她道晚安。但是那人不是羅琳夫人,他的影子溫柔而又模糊,他到底是誰?
伊菲迷迷糊糊睡去,那個影子始終縈繞夢中。第二天很早她就醒來了,睜眼看見朦朧的天光,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置身于倒流的時光中。
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推開門,外面很靜,其余人似乎還未起床。她扶著檀木雕花扶梯,緩步下樓,在空曠幽靜的城堡里漫無目的地行走,進入一間鋪著精美地毯、四壁雪白瓖嵌水晶窗的廳堂。
牆壁兩側懸著一幅幅油畫,上面畫著一個個或威嚴或優雅的男女肖像。她緩緩移動步伐,一一掃過,目光最後停留在盡頭的四幅畫上。
第一副是一中年男子,他一身戎裝,堅毅中透著俊雅。畫像栩栩如生,伊菲甚至能感到他深沉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她情不自禁伸手撫模上去,似乎想從中尋找什麼。
第二和第三幅畫上都是女子,一飄逸如仙,一冷艷高貴,她們都曾在她的夢境中反復出現過。
最後一幅是她自己,稚氣未月兌,唇邊是甜甜的笑容,眼里盛滿清澈透明的陽光。
記憶的閘門被重重撞擊,無數線索涌上心頭,可是當她伸手去抓時,卻什麼都沒抓到。她頭痛起來,于是決定先離開這里。
穿過一條封閉的連接長廊,進入附樓,這里大概是下人們的住所,裝飾簡單。此時天色已大亮,透過長廊盡頭的玻璃窗,能看到鋪著彩霞的淺藍天空。她被那瑰麗的光影所吸引,朝著長廊盡頭走去,最後目光停頓在一扇再也普通不過的灰漆木門上。
門內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她,她推開門,一陣煙塵輕輕揚起,顯然這里已經很久沒人居住。房間極其樸素,一張木床,一幅桌椅,兩個箱櫃外,再無他物。牆上瓖著一副青銅劍托,顯然以前的主人是使劍的武士。
她走到窗前的木箱前,揮手拂了一下灰塵,然後小心地打開箱蓋。
箱里的東西不多,都是些零碎的雜物,還有孩童的玩具。她拿起一把小劍,不過二十公分,上面綴著環佩,玲瓏精巧。她又拾起一方手帕,蓮花刺繡已經磨出線頭,卻洗得干干淨淨,疊放得整整齊齊。她在箱底還發現了一封發黃的信箋,顫抖著雙手拆開,入眼的是稚女敕的字跡,上面寫著︰「星野,什麼時候回伊利亞呢?春天的櫻花就要開了……」
視線漸漸模糊,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回憶深處的閘門終于被重重撞開,回憶的潮水鋪天蓋地襲來,將她徹底淹沒。
「你真的願意做我的騎士?」
「我願意,終此一生,至死不渝。」
這是他們之間最初的誓言,締結在她七歲那年,玫瑰花盛開的季節。
「你願意娶身邊這位女子為妻,無論健康疾病,無論富貴貧窮,都愛她,忠貞于她,至死不渝嗎?」。
「我願意。」他回答。
「你願意嫁給身邊這位男子,無論健康疾病,無論富貴貧窮,都愛他,忠貞于他,至死不渝嗎?」。
「我願意。」
經歷了那麼多風雨迷途,當她終于明白他的愛時,剩下的時光卻是那麼少。
「小小姐,我的命運和你同在。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一句句,或輕柔或低沉的話語在耳邊回響,那雙溫柔如星的眼眸正靜靜地看著她,漆黑的瞳中流溢著令人心碎的柔情,還有她從不曾覺察到的憂傷。
她深深埋下頭,雙手插入發鬢,低低念出那個令她肝腸寸斷的名字︰「星野……」
伊利亞烈士陵園。
伊菲一襲素淨的黑衣,靜立在姐姐潔西婭的墓前,蒼白透明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三人卻能感到她身上散發著極其濃重的悲哀氣息。
許久,伊菲轉過頭來,沖阿爾弗總管微微點頭。
阿爾弗總管會意,繼續引路,繞過一個小山坡,青松叢中聳立著一座長長的大理石黑色墓碑。
「藍河之戰中犧牲的戰士合葬于此。」阿爾弗總管內疚地解釋︰「我們沒能給每個戰士收殮……」
他的話沒有繼續下去,伊菲知道,藍河之戰是藍雅抗擊奧斯頓侵略的最後一場大戰,藍雅戰敗,主帥蘇倫戰死,伊利亞軍團全軍覆滅,望京隨後城破,姐姐潔西婭被擒。
墓碑上刻著戰士的名字,伊菲一列列看去,心情無限滄桑。這支曾經名震大陸的軍團,已成歷史煙雲,父親若是泉下有知,是否會悲傷難過?
墓園角落的一座黑色石頭墓碑,是伊菲最後的祭奠之所。
「我想一個人靜靜。」伊菲輕輕地說。
海旭擔心地望了伊菲一眼,終是跟隨阿爾弗和羅琳的腳步走開。三人來到不遠處的山坡上,遠遠看見伊菲跪倒在墓碑前,雙肩不住抽動。
從未有過的失落和挫敗感涌上海旭心頭,他終于意識到,在這場追求伊菲的競爭中,無論是莫辰還是他,都已經輸了,星野才是真正的勝利者,他走了,帶走了伊菲的心……
海旭禁不住轉過頭去,仰天長嘆,忽然間目光一凝,薄雲的天際,一只銀色信使鳥正撲扇著翅膀向他飛來,他認出這是商業協會用于傳遞緊急信息的信使鳥。
信使鳥穩穩地停在海旭的手背上,他取下系在信使鳥脖子上的蠟丸,打開紙條,神色驟然一變。
「怎麼啦?」不知何時,伊菲走到了他身旁。
「莫辰抓住了黛麗絲。」海旭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威脅,若是不把你盡快送回,他就要活活燒死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