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不知道昭雲什麼時候離開,也不知道阿蘭在給自己上藥,她睜著眼楮,但是什麼也看不見,阿蘭看著目光渙散的一諾,不知該說話還是不說話,一諾身上的傷,讓阿蘭的心一抽一抽,到底是誰下得了這麼重的手,止血藥粉剛撒上去,血又冒了出來,阿蘭都沒有把握能不能堵得住傷口,看著那翻開皮肉的血口子,阿蘭握緊了拳頭,可是她身邊的人,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難道她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一諾散亂的心神突然因為一個女生的哭泣聲而慢慢聚斂,是小鴿,她握著一諾的手,傷心地哭著,一諾慢慢轉動眸子,小鴿急切地叫她︰「小姐…小姐,你听見我叫你了嗎?我是小鴿啊,小姐~~~」
听見了,一諾听得很清楚,可是她也清楚地體會到遍身的疼痛,好像千萬只螞蟻在爬,又好像烈火在燒,她試著翻動身體,可是手腳像灌了鉛一樣,根本抬不起來。
小鴿看出一諾的想法,「小姐,你不要動,你都…都傷成這個樣子…」小鴿忍不住哽噎起來,「動了會更疼的,就忍忍吧,忍…忍吧…」
一諾的意識馬上就要被疼痛再次吞噬,這時,美嬌的哭聲從門外傳來,「三哥…為什麼會弄成這樣?一諾姐姐的傷一次比一次嚴重,我們都做了什麼啊?」
「昭雲,都是我多嘴,天心這丫頭也太過分了,我已經說過她了!」馬元好像也在,聲音听上去很懊悔。
「你們都回去吧!」昭雲的語氣里有些許疲憊,「獨老已經來看過她,不用擔心。」
「三哥,」美嬌不肯,「我想留下來陪一諾姐姐,或者送她去我那里吧。」
片刻沉默,「這里有阿蘭,你先回去,有事情通知你!」
「可是…」
「好了,很晚了!」昭雲下了逐客令,馬元又說了幾句,可是一諾听得模糊,她又沉沉地睡去了。
什麼人在觸踫她的臉,毛刺的手指一點也不輕柔地按壓她的傷口,一諾的頭腦越來越清醒,突然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前坐著一個骨瘦如材的老人,滿臉胡渣,眼窩深凹,正專注地用手給一諾臉上的傷口抹藥,一諾詫異,不自覺的扭動脖子。
「不要動!」老人不高興得皺眉,「如果不想留傷疤,你就老老實實地躺著。」
老人聲音如同他的外形,干枯沙啞,一諾不敢再動,只能忍受著他毫不憐惜的大力。
藥膏有股清涼的感覺,只需一會,一諾就覺得輕松了不少,這時,老人也站起了身,對一旁的阿蘭說︰「把剩下的給她抹到身上,記住別浪費!」說完,他連一諾看也不看,轉身出門。
一諾奇怪此人是誰?阿蘭貼身坐下,「我給你涂藥,你忍忍,獨老親自給你上的藥,你很快就會好的。」
獨老?一諾思索這個名字,就是剛才的老人嗎?看上去那麼冷漠,連名字都是如此…一諾的思緒突然又不知飄到哪里去了,也許是受傷的緣故,她的意識總是斷斷續續,一會功夫她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什麼東西塞到她嘴里,一諾的嘴唇和牙齒被蠻橫地撬開,她抗拒地把灌進口里的東西吐了出來。「張開嘴!」耳邊那個干枯的聲音不耐煩的說到。一諾費力睜開眼楮,是獨老,端著一碗藥,瞪著她,一諾舌忝舌忝嘴唇,好苦,她從小什麼都能忍受,但就最受不了喝藥,平日里生病小鴿都是連哄帶騙地喂她,現在有人竟然要這麼逼她,她本能地抗拒。
一諾把嘴唇抿住,生氣得看著獨老。
獨老眯起了眼楮,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你喝不喝?!」
一諾像個孩子一樣搖頭。
「果然和那家伙說得一樣!」獨老的眼神中有讀不懂的情緒,突然他捏住一諾的下巴,一用力,一諾被迫張開嘴,他「嘩」地把藥倒進一諾嘴里。
一諾被他的蠻橫嚇住,嘴里的湯藥順著喉嚨往里流,一諾覺得反胃,馬上就要吐出來。
「咽下去!」獨老的口氣不容反抗,「讓人沒耐心的丫頭!如果不想死在這,就把藥喝下去!」
一諾突然覺得這語氣熟悉,對面的人好像是換了外貌的孟昭雲,同樣冷酷蠻不講理,一諾想到此倍感無力,湯藥順利地喝了下去。
獨老坐起身,看了看一諾,不發一語,轉身出去。阿蘭過來給一諾擦洗,「你都這樣了,還倔什麼啊?」阿蘭口氣里有抱怨,「很久都沒見獨老給誰看過病了,這次要不是少堡主,他也不會親自來的,你就不能乖乖听話嘛!」
一諾還是難以適應口中的苦澀,劇烈地咳嗽起來,不知為什麼那個和孟昭雲一個性子的獨老,讓她不由地想躲避,也許她真正想躲避的是孟昭雲吧。
一諾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她總是醒來又睡著,有時能恍惚間听見美嬌和小鴿在說話,有時獨老又給她灌藥,涂抹傷口,她無力回應任何一個人,也懶得去搭理任何人,就這麼昏昏噩噩地躺著
阿蘭揭開一諾臉上的紗布,擦洗掉藥膏。「獨老,她已經用藥十幾天了,為什麼人還是不清醒啊!」阿蘭不解地問。
獨老不做聲,他盯著緊閉雙眼的一諾,眉頭皺得更深了,一諾听見他在一旁生氣地喘著氣,但是她依然安穩地睡著,仿佛外面的世界和她無關。
「鏡子拿過來!」獨老突然開口,一諾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阿蘭把銅鏡遞給獨老,獨老坐到床邊,把鏡子放到一諾面前,鏡子反射窗外的陽光刺到了一諾的眼楮,一諾不舒服地撇開臉。
「睜開眼!」獨老大聲喊道。
一諾把眼楮閉得更緊了!
「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獨老生氣地說︰「你連自己都不敢面對了嘛!陳一諾!」
這是獨老第一次叫一諾的名字,一諾意外,但又覺得心虛,她把手放到胸口,控制自己的緊張。
「沒錯,你的臉現在丑陋無比!」獨老快沒耐心了,「可她還是屬于你!」
一諾維持的虛幻堡壘在搖晃,她不想面對自己,鏡子里的她,她都不敢去想象,又怎麼敢去看呢!
門外,有一個人正靠著門框,好像隨時都會需要支撐,是昭雲,他無法直視床上的一諾,只能扭頭看著門外,但是他的每根神經都隨著房內的人兒而跳動。
這些天來他沒有踏進過這里一次,他需要冷靜,可是即使遠遠地看著她的房間,他的心都會抽搐,他要的代價已經實現了,一諾日日夜夜被痛煎熬著,可是為什麼他也好像在忍受著什麼,昭雲不敢深想,壓制著那個答案,不能去想,不能去想。
「你就這麼緊密雙眼也改變不了事實,你的眼前只有黑暗,永無止盡的黑暗!」獨老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一諾捂住耳朵,翻身就往床里滾去。
不要再說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大雨,鞭響,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記不清楚;流血,傷口,隨便怎樣,多多少少,她都無所謂;要讓她看什麼?她不想,不想清醒,不想面對。
獨老見一諾的逃避,徹底沒了耐心,他用那干枯的手拽住一諾的手腕,使勁地往開拉,一諾掙扎,她啪地甩手出去,「 」得一聲打到鏡子,隨後鏡子飛了出去, 當落地。
一諾驚得睜開雙眼,迷茫地看著獨老和阿蘭,獨老氣急敗壞地瞪著她,「我是沒見過以前的你,不過現在的你不光是外表,一切都糟透了!」說完,他生氣地甩手快步往出走,走到門口,見到昭雲先是一愣,然後看見昭雲眼中一閃而過的心疼,微微嘆了口氣,慢慢從他身邊走開。
昭雲默默看著房間里抱著雙腿發呆的一諾,短短十幾天,她已經消瘦了一圈,烏黑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臉頰,她一動也不動,讓昭雲看得揪心,他不想繼續這種心情,站直身體,離開了房間。
阿蘭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看著地上的鏡子,她猶豫要不要撿起來,可是看到一諾才安靜下來,不想再刺激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就剩她一個人,一諾慢慢扭轉臉環視房間,桌子上還放著一碗湯藥,靠窗的塌上還有阿蘭睡覺用的棉被,想想看,這陣子阿蘭一直看護著她,連睡覺都在湊合,而獨老雖然脾氣暴躁,可是還是盡心盡力的醫治她,一諾心里有些慚愧,她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張銅鏡依然丟在地上,泛著黃色的光,一諾的心一顫,猶猶豫豫地下了床,蹲在鏡子旁邊,咬住嘴唇。
丟掉的東西應該撿回來,一諾心中有個聲音在鼓勵她,她慢慢伸出了手,可是馬上又縮了回來,「我的臉會怎麼樣?」她想模模自己臉頰,可是手停在空中,她害怕,她怕模到一條長長的堅固的傷疤,那時她該怎麼辦?
一諾蹲了好一會,鏡面泛著柔和的光,一諾又伸出了手,慢慢握住了手柄。
就看一眼,一諾心中有個聲音好奇地冒出來,可能看不清楚,那樣不是更好!一諾用這種荒誕的想法安慰自己。
「你的臉現在丑陋無比!可她還是屬于你!」獨老的話竄進一諾的耳朵使她的頭抽痛,她按住太陽穴想要止住馬上翻滾出的情緒,沒錯,我即使不看,即使砸了鏡子,我的臉依然如此,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只有我看不見,那麼可憐的人將是我,一諾的心揪在一起,她雖然明白了道理,可是這個道理殘酷地讓人心酸,一諾的眼中不爭氣的有了水霧,她看了看手中的銅鏡,慢慢地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