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見蘇錦猶豫不決,哀嘆道︰「你這樣的性子,如何能成大事?若是現下拿定主意,哀家還有工夫籌劃,若再晚些,皇上登基,就算你把弘文拉來,昭告天下,也無力回天了」
蘇錦想說,我從來沒想過要成什麼大事。
我只想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做我喜歡的事兒。
可是,她也明白,若是沒有本事,連自個兒的命都保不住,如何能做到那些?
最簡單的願望,往往也是最難實現的。
蘇錦低頭想了半晌,終于抬頭道︰「奴婢從來只沾些柴米油鹽的小事兒,遇上這樣的大事兒,奴婢愚笨,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求太後準奴婢回去好好考量……」
「考量可以,」姚氏立刻打斷她,「但是要留在長壽宮——一會兒我就差人去給皇上送信兒,你就安心住在這兒就行。」
姚氏自然知道,蘇錦不能長期住在長壽宮。
若是住一晚也就罷了,再長,任誰都不好交代。
可是,她必須這麼說,因為她明白,蘇錦比自己更不願意讓她留在這兒。
這宮內諸人的信任都很是脆弱,若聖慈太後何氏知道蘇錦來了長壽宮,又輕易得了六塊金元寶作為獎賞,之後更留宿長壽宮秉燭夜談……
那麼,聖慈太後還敢不敢像從前那樣對待蘇錦?
她只怕蘇錦年歲小,不明白,又特地揚聲喊來茉兒,笑吟吟的吩咐道︰「去跟司膳房打個招呼,哀家今晚要留膳蘇管事,讓他們多做幾樣拿手好菜……對了,再多些食材,等著做宵夜。」
你……夠狠……
蘇錦就算原本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此刻見姚氏這樣大張旗鼓,也明白了姚氏的目的。
怎麼辦?
她只是個現代人,對這種宮廷中的各類爭端本就不在行,才只是找個小狼那樣的靠山,然後窩在他的羽翼之下,盡量遠離紛爭,而不是不知死活的撞上去。
若真的被卷入其中,又控制不了方向,自己輕則被摔個暈頭轉向,重則無端喪命,被埋葬在宮人斜。
可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誰又能明哲保身?
兩個派系,非你既我,你想從中間找到個平衡的點,左右逢源,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里外不是人,誰都會仇視排擠你。
跟對了人很重要。
蘇錦願意跟著小狼,聖慈太後,不管出于什麼目的,也對她尚好。
哪怕是建議她引導小狼初試~雲~雨,自己不曾做到,也沒見她找過自己的麻煩。
因為她等得起。
姚氏卻等不起。
她今日找了自己來,只要自己不說出弘文的下落,她就不會放自己回去。
她怕自己回去了,會跟小狼告密吧?
蘇錦慢慢看了看周圍,沐桃兒從被茉兒請走喝茶便不知去向,想讓她帶信兒出去,絕無可能。
「我想吃桂花酥。」蘇錦忽然道。
姚氏先是一愣,隨即微笑擺手道︰「你到這長壽宮里,算得是客,就讓哀家這個做主人的來安排可好?桂花酥有什麼稀奇?只要你听話,保準有比桂花酥更好吃的東西。」
「可是……」蘇錦直視姚氏的眼楮,「奴婢真的很愛吃桂花酥。小時候,娘對奴婢管束嚴格,說對了話,做對了事兒才有桂花酥吃——太後娘娘說得沒錯,那桂花酥沒什麼稀奇,可是偏偏因為得之不易,奴婢才加倍喜歡。」
姚氏愣了一愣,才忽然醒悟蘇錦的意思,嘴角竟揚起苦笑。
蘇錦繼續道︰「五歲那年,奴婢的娘忽然不見了,她們說,奴婢的娘是被劫匪害死了……奴婢哭腫了眼楮,幾天幾夜都睡不安穩,時常都想起娘,想起娘溫柔的抱著奴婢,吩咐丫鬟遞給奴婢一塊最沒味道桂花酥……
「奴婢喜歡廚藝,做了不知多少美味,更蒙大家錯愛,給奴婢起了‘小食神’的稱呼……可是,不管什麼好吃的東西,都不及娘給奴婢的桂花酥。」
姚氏的下唇輕輕的顫了幾顫,便忽然背過身去,默默無言,脊背僵直,好像被蘇錦的話施了定身法一般,茉兒見狀,都立在一旁紅了眼楮。
「如今,奴婢的日子過得還安穩,若是娘來尋奴婢,讓奴婢重新卷入紛爭,搞不好還要掉腦袋……太後娘娘,奴婢懵懂,求您給奴婢拿個主意……奴婢該不該跟娘走?」
「是哦,」姚氏安靜了老半天,才終于出聲說話,那語調像是被她從什麼東西里費力擠出來的一般,「你若見了你母親,是不是還要怨恨你母親當日拋棄了你?不管她有多少理由,你都不會原諒?」
蘇錦不說話,等于是默認了。
「呵,呵呵……」姚氏從喉嚨里發出奇怪的笑聲——或者說是哭聲,也算契合——「哀家生死一線,不得不暫時放棄他,如今又費盡千辛萬苦找他回來做皇帝,坐擁天下……他若是個有心的,怎會不原諒?」
「他今年剛滿十一,正是這樣的年紀……其實也不難理解,只要反過來,坐在他的位置上想一想,便能體會了。」
「那是你,」姚氏卻不贊同蘇錦,「你不在意這些,視權位如糞土,他受了這許多苦,又是個男孩子,可不一定會傻到扔掉到手的肥肉。」姚氏說了這一句,忽然煩躁起來,「你憑什麼替他做決定?你怎不去問問他的意思?」
問他的意思?
蘇錦在心里暗暗苦笑。
她就是怕弘文年紀尚淺,經不住誘惑,見了姚氏,便會一口答應下來。
瞧他那日勸自己和小狼在一塊兒……
就知道,有這個可能。
他只知道自己在高府吃了多少苦,活到今日,遭了多少罪,不知道若是做了皇帝,就有更多的人對他虎視眈眈,更沒有如今這樣的清淨日子好過。
比如,何氏,還有何氏一族……
「我其實並沒讓你做什麼,」安靜了半晌,姚氏的語氣再次緩和下來,「你只要告訴我,弘文在哪兒……別的,你都不用管,將來,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天下間,還有比這再劃算的買賣嗎?」。
「沒有。」蘇錦想到弘文當皇帝後的情景,終于再不猶豫,抬頭直視姚氏,毫不遲疑的答道,「可是,這個買賣,奴婢有心無力。」
「你……」姚氏立刻立起了眉毛。
蘇錦不等她罵人,便繼續仰頭說道︰「就算太後娘娘殺了奴婢,奴婢也還是不知道,自然沒法子跟您做這個買賣。只是,奴婢也請太後三思而行,奴婢的生死無足輕重,但若因此成了某些關系破裂的借口,就得不償失了。」
原本清雅溫柔的姚氏在听到蘇錦明確的拒絕自己時便已經雷霆大怒,現在居然還被這小丫頭威脅——
「太後娘娘,」蘇錦卻已經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您對奴婢有活命之恩,奴婢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奴婢是個小人物,無足輕重,卻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您只要看看奴婢進宮快三年了,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就該信任奴婢……」
她這番話,說得謙卑,卻也強硬。
首先,她告訴姚氏,我進宮將近三年,都沒說過小狼是假的,那就是記著您的活命之恩呢——我要是個嘴快的,還用等到現在?
所以,今天的事兒,我同樣不會說的。
但是,您如果真的用性命來逼迫我,那我少不得就會亂說了。
她之所以這樣大膽,也有旁的原因——自己自從進了甘露殿,姚氏就該知道自己是誰了吧?可她居然不怕自己亂說話,沒有除掉自己。
她不敢說那個原因到底是什麼,但是,要除,早除了,那時候蘇錦羽翼未豐,她只需動動手指,蘇錦就能消無聲息的消失,又何必等到今日?
果然,姚氏坐在那里,半晌都沒動彈一下。
蘇錦站在她身側,此刻才察覺自己的脊背冰涼一片。
竟是汗水,浸濕了衣裳。
她默默的等著姚氏的反應,只恨時間過得太慢,桌上的更漏明明毫無動靜,她卻已經覺得有一個世紀那樣久。
「你走吧,」姚氏的語調忽然像是老了十歲,安靜了半晌才繼續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服侍皇上吧,別再欲拒還迎,半推半就的,這種把戲做個一次兩次的就好了,一直做下去,皇上會沒耐心的。」
蘇錦大囧。
她知道,姚氏這麼提醒自己,肯定不是在為自己出謀劃策,而是告訴自己,你和皇上那點事兒,我都知道。
所以,要想告密,我也知道。
蘇錦的心里涼了一涼,不敢多呆,連忙躬身稱是,疾步往外走,直到走出正殿,看到蘇嬤嬤帶過來的沐桃兒,心里才踏實了一點。
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蘇嬤嬤,只是低頭躬身,也不知蘇嬤嬤是不是認出了她,也只是淺笑著點了點頭,誰也不曾說話,便擦身而過。
「怎麼回事兒?」沐桃兒問,「吃個茶而已,為何要將我帶離這麼久?你還好嗎?」。
蘇錦听她這麼一說,便知道她是沒事兒的,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她想了老半天,終于還是決定,對沐桃兒坦白的說出一切。
打她一入宮開始便認識沐桃兒,兩人也算是同生共死過,到了今日,她需要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這個人,只能是沐桃兒,再無第二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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