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桃兒和春曉進門的時候,本以為屋子里必定劍拔弩張的,誰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皇後娘娘坐在桌子旁邊喝茶,一邊喝茶一邊笑吟吟的跟蘇錦閑話家常,甚至連今早用了什麼早膳,哪個味道不錯都說了。
蘇錦則一言不發,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靠坐在床角,看著月娘不說話。
「大膽蘇錦,皇後娘娘親自過來看你,你竟然連禮都不行一個——你這是恃寵而驕……」
「咳……」月娘輕輕咳嗽了一聲,原本高聲訓斥蘇錦的利嘴宮婢立刻閉上了嘴巴。
月娘卻也不在說話,只是抬起如蔥玉手,對著從窗子灑進來的朝陽看自己新燃的指甲,好像她這麼大張旗鼓的來到這小廚房後院,只是好整以暇的來跟蘇錦聊閑篇的。
這蘇錦可受不起。
不但受不起這樣被皇後娘娘疼信,更受不起這麼大張旗鼓——聊個天也要帶十來個高壯宮婢?還個個都跟凶神惡煞似的。
「奴婢也想給皇後娘娘請安行禮,只是奴婢還沒起床,不曾更衣洗漱,哪里就敢站在皇後娘娘面前?只怕是要大不敬呢。要不,請皇後娘娘暫避,讓奴婢先穿好衣裳再給您請安?」蘇錦雖耐著性子,卻不由自主的在語氣中加了些嘲諷。
可不是,你看過哪位皇後這麼不自重,人家還沒起床呢,就跑進人家屋子里等著人家給自己行禮?
辦得出這事兒的不是皇後,是二貨。
「都是女人,有什麼好暫避的?快快起床,哀家特地來瞧瞧你的廚藝的——听說皇上最愛吃你做的餛飩和芙蓉三鮮包,你今早就做來給哀家吃……誰讓哀家方才吃得不滿意呢。」
月娘笑吟吟的,一副「我沒生氣我沒生氣」的欠揍樣。
這使蘇錦知道,月娘的確是二貨。
她在百花樓學的那些東西都是打發時間的嗎?
二妞不是說,月娘在百花樓時,是被老鴇子當成大家閨秀在養的嗎?
若真是大家閨秀,又怎麼辦得出這樣的事兒來?
春曉見兩人僵持不下,便上前向月娘行禮︰「皇後娘娘早。皇上去上朝了,還不曾回來。」
月娘知道春曉是甘露殿的大宮女,頗得皇上信任,本不想跟她有什麼沖突,但此刻春曉這麼說,傻子都听出有逐客之意,那臉色便沉了下去︰「哀家知道,哀家在這兒等皇上下朝。」
「這是小廚房的地界,亂七八糟不說,還滿是油煙子味兒,有損皇後娘娘的威儀不是?不若這樣如何,求皇後娘娘移駕正殿,奴婢給您泡上一杯好茶,再喊幾個手上有本事的給您按摩捶背,舒舒服服的等皇上回來,可好?」
月娘听她這麼一說,也不回答,只是轉眼看了看仍舊裹著被子坐在床里的蘇錦,默默坐了半晌才忽然冷笑道︰「甘露殿最受寵信的大宮女和最受寵愛的小廚房管事,竟然如此友愛?這倒跟外面傳的不一樣了。」
她說到這兒,忽然停了下來。
蘇錦知道,任誰都想听听,外面傳的到底是什麼樣的。
可她偏偏不說了,吊著人的胃口。
吊人胃口……
這的確算得上時月娘從前所學的專業課之一。
也是百花樓保證客源源源不斷的看家手段。
只是用錯了地方。
……
蘇錦和春曉不管心里怎麼想,表面上都是波瀾不驚,俱微低著頭顱,一句話都不說,一點好奇都不曾表現出來。
月娘見她們毫無反應,正要再說幾句話離間兩人的關系,還沒說出口,就听窗外有人壓低了聲音,啾啾唧唧的說話。
月娘皺了皺眉,身邊隨侍二妞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一般,立刻走出去呵斥,那兩個說話的人又說了幾句,聲音太低,听不清楚,二妞卻已經疾步回轉,貓在月娘耳邊耳語了兩句。
「謠傳」月娘大驚失色,立刻疾聲厲色的訓斥二妞,「分明是以訛傳訛」
「奴婢確實就是听門口那兩個小宮婢說的,還說是今早的事兒……」二妞連忙解釋,「並不曉得真假。」
月娘哪里還管是不是真假?趕快回去听消息是硬道理,于是理都不理蘇錦和春曉一聲,一陣疾風般便飛走了。
春曉和蘇錦疑惑的互相對視了一眼,也是相當奇怪,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竟然讓身為皇後的月娘如此驚慌。
「奴婢伺候蘇管事起床?」春曉先岔開話題,沒話找話。
蘇錦連忙搖頭道謝︰「多謝春曉姐姐,不用了。」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春曉並不多做停留,向蘇錦施了禮便離開了,倒有些小狼的作風。
難怪小狼極寵信她。原來他們說不定就是一類人來著。
蘇錦心里這樣念叨著,便想起床穿衣,這才發現衣裳根本沒像平常一樣疊好了放在床頭,自己的身上更是……身無寸縷。
其實方才月娘進門吵醒她時她便發現了。
月娘之所以非要親眼看著她穿衣,也是因為看見了她驚慌之下掩蓋不及的瑩白肩膀,再加上听聞昨晚小狼留宿于此,夜半還換過一回弄髒的里衣、褥子,小狼更在事後洗浴泡澡來著,更加證實了當初的猜測,才會一時之間失了理智。
不說月娘,只說此刻的蘇錦。
她昨夜雖然醉酒,卻不覺得自己醉倒完全沒了記憶,她甚至記得小狼警告她不許在外面醉酒,還躺在自個兒身邊哄自個兒睡覺來著,卻一點也想不來兩人……行了雲~雨~之事。
難道沒有?
那為什麼月兌光了衣裳?
蘇錦完全想不起來了。
恰好沐桃兒進來伺候她起床,從櫃子里捧出一整套干淨的衣裙,又服侍她妥善穿好。
「昨夜……」蘇錦想打探,又不好意思,臉紅得像一塊紅布一般。
沐桃兒只當她醉了,昨夜之事完全不記得,掩口笑了半天,直到蘇錦穿好了衣裳,起來追打她,她才笑著求饒︰「我說,我說……」
「快」蘇錦看她壞笑得那樣可惡,恨不能上去掐她的笑臉。
沐桃兒直笑得氣都喘不過來,老半天才在蘇錦又羞又惱的眼刀之下調整了呼吸,細細稟報道︰「你昨夜醉了,皇上有些著惱……不許別的宮婢看你的身子,讓我一個人給你沐浴更衣,又一個人把你搬到床上足睡。」
「後來。」蘇錦不要听這些。
「後來,我們就被皇上打發出去了,我不放心,仍舊值夜,直到半夜,听見屋里有響聲,卻不敢進去,老半天才听皇上喊人,我一進門,就瞧見你像個粽子一樣被裹在被子卷里……嘻嘻……皇上扛著你這個粽子卷……嘻嘻嘻……」
「壞笑」蘇錦被她的壞笑聲逗笑,半說半笑的罵了一句,正要再囑咐兩句什麼,就听沐桃兒繼續道︰「地上扔著你的里衣……髒的……皇上讓我把里衣揀出去,還換了床上的褥子……因為褥子也髒了……我拿出去差人洗了,皇上一會兒又出來讓備熱水,沐浴更衣……」
「大半夜的……」蘇錦說不出來了,臉上也囧得能擠出苦水來。
她本來還在安慰自己,這衣裳興許是沐桃兒月兌的……
雖然,和小狼做*做的事兒,早有心理準備,小狼又血氣方剛,正是對這種事兒好奇又渴求的年紀,不可能hold住……可是在自己酒醉,人事不知的情況下……
實在讓人不舒服。
她想了一回又一回,情緒都慢慢低落了。
不公平,這第一次,不知不覺的就沒了。
像是丟了什麼寶貴的東西一般。
……
「皇後方才得了什麼消息,那麼慌慌張張的就走了?」沐桃兒的思路已經自動跳入下一課題,她一邊問一邊把最後一縷長發幫蘇錦盤好,又依著蘇錦的習慣,在發髻中間插了兩只樣式簡單的珠釵。
蘇錦這才收回心思想了一回,想起前幾日小狼說要想法子把皇位還給弘文的事兒,心道,難道是這件?這麼快就辦成了?不會這麼順利吧?
這皇位又不是一個包子,想給誰給誰,要是關系夠鐵,即便你咬了一口,他還是肯接過去吃。
弘文又沒有一個皇族的身份,小狼那辦法也不知是不是可行。
皇族……
蘇錦又想到了宋司膳跟自個兒說的那些話,連忙晃著腦袋甩開︰「誰知道呢?」她知道,沐桃兒性格開朗,這兩年又接著小狼和蘇錦的緣由結識了不少利益朋友——就是之關乎利益,沒有真正的友情可談的朋友——定然能打听出來。
加上她知道只要等小狼事情辦妥,自個兒就能隨著他遠走高飛,這里的什麼都跟她無關了,反倒對什麼都不甚關心了。
直待听說小狼下朝了,朝她的小廚房這邊來了,蘇錦才重新打起精神。
「麗正殿那位來鬧了?」小狼一進門,茶都沒吃一口便問道。
這宮里的人,只要有點權力,都是手眼通天的。
就算是自個兒這小廚房,這廚房後院,也不知通著誰的眼呢。
蘇錦懂得。
也有所察覺。
她就是不表現出來。
否則,打草驚蛇,被人家偷梁換柱,換了你不認識的人來,你又得重新了解她的脾氣秉性。
還不如這熟識的安全。
「算不得鬧,」蘇錦笑著開起了玩笑,「就是把我截在被窩里,非要親眼看著我穿衣裳。」
蘇錦故意說了這麼一句。
哪怕羞得紅了臉也得說。
她得等著小狼的下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