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文見大哥笑成那樣,更加郁悶了,「你還笑,你瞧瞧和你做生意的都是些什麼人」
又壓低了聲音問︰「大哥你知道嗎,這小丫頭是個小匪婆子呢,據說她那在東北的親娘,是個土匪頭子我說怪不得她小小年紀就如此心狠手辣,動不動還想活埋了人。給她看花圃兒的丫頭小子們,全都會武藝,估計都是山上土匪窩子里下來的。」
方重天打了個冷戰,連忙制止方卓文︰「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對這件事兒、你往後給我三緘其口。雖說眼下世道兒還算太平,保不齊以後什麼樣兒,你若是胡亂說話害了金家,可就是個千古罪人了。」
「咱們家是做香料生意的,人家金家的玉器古瓷珠寶生意和咱們又不沖突,害了人對咱們有何好處?倒叫咱們家以後沒法子在京城、在洋行圈兒里混了。」
方卓文撇了撇嘴︰「大哥你真是個老古董,現在還有誰願意管這種事兒?我听佟建安說,她們金家的親姐妹都不喊她六妹妹,都直接叫她小匪婆,學校里的學生也這麼叫呢。」
「那是不懂事的小丫頭們做的事兒,你個留洋回來的洋學生、又是個爺們兒,還好意思跟小丫頭比?」方重天一邊說一邊嘆氣。這弟弟可如何是好,在外頭讀書時說是也沒少吃苦,這性子怎麼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也怪方家沒個女人,不能細心的早早發現這孩子不對勁。老娘死得早,他老婆又沒了三四年,滿家子就算加上他八歲的兒子,也不過是四條光棍兒——老爹的姨太太們不算數兒,那是指望不上的。可不就叫小三兒變成了這一副沒人疼沒人愛、毫不在乎的模樣?
「什麼話兒私下說說都不怕,可若是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可就不一樣了。若是哪位大爺缺錢花了,听說了這事兒就把金家提去問上一通話,金家不得破財免災啊?這種缺德事兒,咱們可不能做。」方重天繼續嘆道。
生意做大了、錢賺得是不少,可就免不了這個廳那個科的搜刮。稅也不少上,可那畢竟是交公的不是,管事兒的大爺們可還嫌兜里空落呢。
方卓文听了這話兒,倒也明白了。怪不得佟建安說不過是才買了地,打點疏通的錢已經花了不老少。佟建安當時還憤憤的說,什麼政府官員啊,純粹是扒皮先生,過一道手續扒一層皮。
若是這樣兒,還真得像大哥說的那般,三緘其口了。他這些日子其實早想通了,當初若不是佟建安說那個姓金的小丫頭是自己種的芳香植物,他才不會四處打听了又偷偷跟蹤了她去,被人當成偷兒抓了,又怨得了誰。
當時那花圃里黑 的,他總不能趴在地上瞧那些花苗到底是什麼種類,可不就想挖起來找個有些光亮的地方細瞧。那死丫頭養的狗也怪,一聲不吭就撲人,怪不得都說咬人的狗不叫。
「去人家花圃里被人當賊抓了一回,研究出來什麼沒有?咱們若是有其它途徑找到類似的花苗,你可養得活?」其實方重天最趕興趣的就是這個了。
這種草類的香料,實在是太不出數兒,數十斤的鮮草也只晾得幾斤罷了,因此金熙供給他的總是不大夠賣——如今總有往來于旻國和西洋之間的商人來他這里大批購買呢。
若是他能費盡心機尋到了花苗,自己也種上一大片,金小姐的香料他也還照樣收購,這樣不是既不損人又利了己?原本一年只賣幾十斤金熙供來的貨,若是自己種了,就能多賣幾十斤,刨了地錢人工錢,不是還能多掙幾百塊?
方卓文听了他大哥問他,沮喪的搖頭︰「種花草我可不在行。那金家丫頭也說了,說就算把苗子白送我,我也養不活,好歹養活了,也不如她種的香。」
「這可奇了,既然養得活,為啥倒不如她種的香,難道換了一塊地就變種了?」方重天奇道︰「或許是她懂得養花草的秘訣?」
「這我就不知道了,誰知道她是不是從東北帶來的、她娘家里的家傳手藝,反正金家是沒人懂這些的。」方卓文也和佟建安聊過這些,兩人一直是這麼認為,不過也僅限猜測。
方家哥兒倆在方重天的屋里,一會兒閑聊幾句,一會兒又談上了正經事兒,金熙早回到了方巾巷的家。到了家門口,她忍不住問老于頭兒有信沒,其實她明知道,只怕她前幾天寫去的信、孫櫻娘還沒收到。
誰知老于頭兒卻拿出了一封信來呵呵笑道︰「六姑娘怎麼知道你母親要給你來信呢,到底是母女連心。郵差才送來的沒半鐘頭呢。」
那是孫櫻娘早就給她寫了信?怎麼卻在金文清得知孕事後好些天了,她這封才收到,難道不是同一天發出來的?按說應該不會有人私扣她信件的吧,金熙一邊笑著琢磨她想得太多了,一邊接過信來,便囑咐老于頭兒關大門︰「天也晚了,不會再有誰來了,關上門听著些動靜便好。」
回了後院房里,春分已經開了燈。金熙急火火的扔下手里小包兒,看了眼郵戳、就一坐下掏出信瓤兒看起來。
原來從打去年八月底、孫櫻娘回去後,舅舅就一直勸她、叫她不如徹底離開射馬嶺,到京城來過小日子。說是如今政府官員們正愁沒處撈錢,若被京城里的這些豺狼虎豹們知道金家和土匪有干系,還不得將金家吃干抹淨。就算為了她金熙著想,也不能叫金家變成窮光蛋。
金熙一直以為舅舅就是個大老粗,怎麼竟還能想透這些彎彎繞兒?或許是孫櫻娘還在京城沒回去前,武軍師和他深聊過吧。唉,為了她一個,不,如今還有她娘肚子里那個,就叫她娘放棄射馬嶺的自在日子,還真是不孝的孩子。
孫櫻娘信里還有頗多猶豫,歸了包堆還是很舍不得生活了那麼些年的東北。可到底還是女兒和未出世的孩子更重要些,孫櫻娘說,也許等肚子里那個降生後,就會帶著他(她)來京城生活,徹底與射馬嶺月兌離干系……
「先別急著和你爹說,我前些天寫了信給他,說是又懷上了,可至今還沒得著他的信兒。雖說你母親我不在乎他到底願意還是不願意我去,至少也要等他一個態度不是?」
看到這里,金熙嗤嗤的笑了。這個娘,既有些孩子氣吧,還有些鬼靈精怪,總的來說還是很可愛的。可金文清一直都在為這事兒操心,甚至吃不下睡不好,就這麼拖著不叫他知道?
要不就給孫櫻娘再追過去一封信好了,把金文清和老太太的態度告訴她,她一高興,也許能多吃一碗飯,把肚子里的弟妹養得壯實些,等四五歲了也好跟著她們一起學功夫。
唉,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都惦記帶著弟弟妹妹學武藝了。金熙不由失笑于自己的想法兒。本來以為很冷的性子,竟然還惦記上沒出世的弟弟妹妹了,這心思整天變化的也太快了些吧?
就像在老宅那一天,一會兒恨不得咬佟氏母女兩口,一會兒又恨自己太心狠、嘆那娘兒倆太可憐……
丁媽前幾天回了趟老宅,去取大伙兒這個月的月錢,回來和金熙學說︰「二太太和三姑娘又被老太太禁足了,三姑娘不是還沒放假呢,老太太竟打發了人去學堂給她請了假,據說還在商議著、想給她退了學。」
「六姑娘沒來時,這娘兒倆也不少折騰,可也沒這幾次這麼過分。唉,都是一家子,有啥容不下的,非得把別人兒踩死,她們娘倆才高興?如今可好,倒把自己裝進去了。」
「我听說,三姑娘就像傻了一樣,也不像上次禁足那樣天天在房里哭鬧了,整天睡醒了就吃,吃完了還睡,常常是一天下來連句話也不說。」
金熙當時听完這話頗為後悔。真是的,本來就知道這娘兒倆什麼脾氣,怎麼還非得逗引著她們犯錯兒?她表面上是個沒有親娘在身邊的可憐小女孩不假,可她骨子里應該是成年人了啊,怎麼還這麼喜歡禍害人?
她又想起前世時,姥爺和她說過的那些話。見她多少年都對老爸頗為記恨,姥爺說道︰「有很多時候兒,原諒別人就是對自己的寬容。怨恨也罷,厭煩也罷,都是雙刃劍,傷害別人的同時,自己受的傷也不會比那人淺上幾分。」
「試著學會原諒,也鼓勵自己原諒你爸爸吧。也許你就會發現,你也快樂了不少。」
學會寬容,學會原諒,其實非常不容易。可畢竟二太太和金子琳並沒真的傷害到她什麼不是?若是和這樣的人還斤斤計較小肚雞腸,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姥爺還說過,若是實在學不會寬容和諒解,就先學會不在意吧。若是你實在覺得某人可恨可憎,那麼學會無視他的所有言談舉止,總該能做到吧?至少這樣,你不會受傷。
金熙至今還深深記得,姥爺說罷這些話,就像老了幾歲一樣。也許是姥爺想起了媽媽剛離婚那些年的憔悴甚至厭世了吧。作為一個心理學家,卻無法勸說自己的女兒從婚姻失敗的陰影里早些走出來,那該是多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