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大太太就愛裝好人,于是教導出來的姑娘也愛裝好人。可這好人也得分怎麼裝不是?
想當年這大太太進門一年出頭,就生了眼前這位大姑娘金子音,緊接著不足兩年,就又生了大少爺金予豪,更別提三少爺金予晟也是出自大太太膝下。
所以說嫁為人婦,不單單是要表面上柔順孝敬,內里有心眼兒有算計,還得肚皮爭氣啊。否則這好人不但是白裝了,反倒更容易叫人明目張膽的欺負到頭上來了。
若金子音是個潑辣彪悍的還好,我就是不能生,你們李家能拿我如何。想要子嗣,你們只管想別的辦法去,納妾置外室我都不攔著,但是哪個也別想欺負我一星半點,否則咱們就鬧個魚死網破……
只可惜,金子音早被大太太教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從里到外都懦弱的小婦人。如今實在捱不得了,便跑回娘家來求救兵求支援。
老太太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惡狠狠的瞄著大太太——把個好好的姑娘教成了滿旻國最好欺負的小媳婦,養了個兒子娶了媳婦也巴不得立刻自立門戶,這好人做的,還真是夠好
大太太被老太太一眼接著一眼剜得心驚肉跳,金熙早上前扶起金子音坐到映雪搬來的椅子上。安置罷這位大姑女乃女乃,她心里難免一陣顫抖。
半扶半抱著將這位姑女乃女乃弄到椅子上去,得有五米遠的距離吧,怎麼一點都不覺得累人,就跟抱個小孩子似的?
金子音卻被金熙的大力氣驚呆了,並沒想到自己本就嬌小玲瓏,如今更是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兒。
老太太哭夠了,也斜楞夠了大太太,又恢復了平日里精明的模樣︰「子音啊,路上走了多少天?你的下人呢,叫春棠帶著她們去收拾收拾你原來的小院兒吧。」
不提下人也罷,提起來後金子音又是滿眼淚水︰「只有葉媽媽隨孫女回來了……青蔓和青柳都被、都被李家打發到別處當差去了,一個去洗衣裳,一個在廚房打下手。」
「這李家欺人太甚」老太太伸手想拍小幾,卻不想小幾方才才被金熙搬走了——就猜到老太太一生氣就拍桌子,桌子不疼手疼啊。
怒火沖天的老太太沒拍著小幾,倒被金熙逗笑了。若金家的姑娘們都像這丫頭這麼機靈,她還發什麼愁?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子音丫頭能像三丫頭過去那麼混賬蠻不講理,也不至于就叫婆家欺負成這德行不是
老太太本不想埋怨自家孩子。自家孩子就是寶兒,被婆家欺負了就不成。可如今,這孩子都被欺負成什麼樣了?娘家陪嫁的下人都被從身邊弄走了,難道子音這孩子,這幾年身邊就只有個老媽子伺候著?這,這也實在太慫了吧?
可是這孩子又大老遠的才回到娘家來,總不能一個笑臉不給,就先怒其不爭不是?老太太伸手招呼映雪︰「去叫小廚房把那溫著的燕窩粥盛一碗來,先給大姑娘墊墊肚子,再跑趟大廚房,多加幾個菜給大姑娘接風洗塵。」
「記著去了找大廚房的黃媽,黃媽燒的大肘子和東坡肉,大姑娘最愛吃了。再叫盧嫂把六姑娘昨晚拿回來的那兩只雞炖上,就用六姑娘教的法子炖。」
金子音側耳傾听著老太太吩咐罷這個又吩咐那個,眼淚又一次不爭氣的滴到了衣襟上。
燕窩?在李家,多久沒吃過這東西了?過年前母親郵寄去了一大包血燕,至少也有二斤吧。婆母腆著臉夸上兩句這血燕成色真好,直接分走了一斤去;小姑子李穎回娘家,鬧著說生了二兒子後氣血兩虛,又分走了大半斤……
金子音本來以為剩下的幾兩血燕,還夠她春天補補身子。沒想到才吃了三天,就被小叔子媳婦看見了,驚叫著婆婆真偏心,只給嫂嫂吃上好的血燕,我吃的那不過是普通毛燕不說吧,挑了羽毛和別的雜質,兩錢剩不下一錢半。
就算破些財,給出去些東西,金子音還無所謂。少了兩個丫頭伺候,還是無所謂。金子音最在乎的就是丈夫李霖,只要李霖能在她受了委屈後給她個笑臉,或者不給笑臉都可以,只要別幫著婆婆妯娌小姑子欺負她就好。
可從打今年開始,他可是越來越不耐煩了。每月一到那幾天,就撇著嘴道,你這小日子還真是報到的勤得來。
這些還就罷了。可他上上個月竟然吭都不吭一聲,就拿走了她藏在匣子里的樂正路洋房房契——那可是她才嫁過去那年,李霖送她的生日禮物如今他卻要在那洋房里養外室了……
自家婆婆李太太听說了這事兒,竟然還似笑非笑說,我們李霖還真是個懂事的。知道現在世道不同了,也不學那些混賬男人、往家里弄什麼二姨太太三姨娘的。養個外室就挺好,既不給家里添麻煩,還能生個一男半女傳宗接代。
哈,若是那個女人真是心甘情願當外室也就罷了。結果頭些天,人家腆著臉登堂入室來了李宅,平得像板兒似的小肚子愣是挺出去了半尺高,說什麼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若是李家太太、嗯,金子音的婆婆李霖的媽不給她個說法,她馬上就要去洋醫院墮胎去啦。
金子音當時不過多問了一句,說這女人才住進樂正路沒有兩個月吧,三個月的身孕是哪兒來的呢。結果她婆婆將李霖叫到一邊去嘀咕了幾句,再回來就把她臭罵了一頓
「我不是那意思,」金子音緊著解釋,誰閑來無事會詛咒自己的丈夫是個活王八背了黑鍋,她不過是有些迷惑而已,「我又沒懷過,所以我不大會算日子……」
婆婆李太太和丈夫李霖同時冷笑。李霖又不咸不淡地說︰「這話兒倒說對了,不會懷孩子的女人,哪里會算計懷孕的日子?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就是想問問,我是不是和她早有奸情?」
「我明跟你說吧,我和珍妮認識快五個月了,珍妮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否則我怎麼會接她住進樂正路。我李霖除去當初娶了你是個大失誤,就沒做過賠本兒的買賣。」
萬箭攢心一樣的痛。當初新婚小夫妻那蜜里調油海誓山盟呢,金子音悲痛的想。
可李家娘兒倆才傷了她狠狠一記,立刻又換上一副笑臉,根本不管她痛得鑽心。李太太說媳婦你想開些,咱們不過是借她一個肚子,李霖說娘點頭是肯定的了,現在就等你這個正室再應一聲啦……
「咱們李家好歹也算個望族。雖說如今世道開明了,姨太太進門兒不用像老輩兒那會兒、正室不接茶就不算名正言順,咱們李家也不能太不講規矩了叫人笑話不是?」
「自己不能生,可不就得從別處想法子麼,太死心眼了可不好……你點了頭,也叫人知道咱們李家的媳婦明事理才對。」李家太太、金子音的婆婆軟硬兼施。
金子音學到這里,已經是泣不成聲。一碗燕窩粥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卻依然半口都沒動。
大太太早顧不得哭了。這李家當初怎麼應下她和大爺的,說一定會將子音當成自己親生的女兒看待?若是她們李家的姑娘不能生,他們也這麼逼來逼去麼
金熙听得直皺眉,只想趕緊回到自己的含香館清淨一會兒才好,要不然保不齊就會瘋掉了。
不管古往還是今來,這戲碼兒又老套又常見,想必哪個也沒少听過見過,怎麼還是又原封不動發生在了這位大姐身上。多少年來不停重復發生的事兒,這金子音卻一點都沒學會如何應付。
說她什麼好呢,懦弱?糊涂?多情反被無情惱?若是不懦弱,再不能生也不至于被人這麼騎到頭頂上去;若是不糊涂,好好的房契怎麼就叫那姓李的偷走了;若是不多情,大不了登報聲明我跟李家再無關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何必為他個狼心狗肺的臭男人、伊人消得獨憔悴。
老太太一直沉默。只因她甚至分辨不出誰對誰錯。李家為了子嗣,這麼做似乎無可厚非;可你就算弄上十個八個小老婆,也不能把正室當傻子欺負吧?難道真是金家的錯,當初就不該把個傻姑娘嫁到李家去?
這堂屋里一時半刻寂靜得可怕。不想一陣電話鈴聲突然尖銳的響了起來,滿屋人都打了個冷戰。金熙快步走上前去抄起電話,嗯嗯呃了幾聲,又是恭喜又是注意身體的說了一大套,心里不由嘆氣,這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這不是給大太太和金子音傷口上抹鹽麼。
老太太似乎從金熙接電話的話語里或是表情上猜出來了什麼事。于是緊著對金熙擺手,表示她懶得起來說話兒,叫金熙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就罷了。
「祖母帶著映雪去院子里澆花去了,嗯,等一會兒我跟祖母轉告吧……」金熙沒奈何的編了個謊話,就撂了電話。老太太就算不跟她使眼色,她也不打算叫老太太接電話的啊,如今倒好,弄了這麼個此地無銀的事兒,還好再將大太太當透明麼?
沒錯兒,月兒彎彎照九州,一家歡樂一家愁——嫁到天津張家還沒幾個月的二姑娘金子晴診出了喜脈。大太太听了這個消息,會如何的嫉妒?金子音听了這個消息,又會如何的悲傷?嫁了人生不出孩子來,嫡姑娘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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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到,花兒夠勤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