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金予辰接到的電話里說二太太佟氏不好了,等兄妹幾人到了家一瞧,金家並沒亂成一團。
大爺金文杰和二爺金文清一大早就去了警局,想必這會兒還無法抽身。老太太叫下人們嚴防死守,小些的像八少爺金予嘉、因為住在外院,還不知道他娘不行了,也沒跑到二房這邊哭鬧。二太太睡房外的明間,只有老太太、大太太和四少爺金予君在。
金予辰兄妹三人才進家門,就被老太太派來在門口等著的丫頭帶到二太太房里。金予君見金熙也跟著來了,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金予辰連給老太太、大太太行禮也來不及,便急吼吼問道︰「祖母,我娘怎麼樣了?」
大太太怕老太太埋怨這孩子沒規矩,忙接了話茬︰「倩雪那會兒跑到老太太那里去,說是你母親又有兩三天水米不打牙了。
我替老太太來瞧瞧,勸了好大一會兒也勸不動,就是說什麼也不吃……這不才請了老太太過來,又給你打了電話叫你快些回來。」
「好幾天不吃東西了,今兒才去告訴?這院兒里的下人都是怎麼當的?」金子琳急切高聲。
金予辰瞪了三妹妹一眼,這會兒可不是追究下人責任的時候,還這麼大嗓門兒。金子琳還想說話,被二哥瞪了這一眼,懊惱的閉了嘴,眼楮卻一直朝她娘房里瞟,雖說也看不到什麼。
金熙暗暗皺眉。若是尋常人,三五天不吃東西倒沒大礙,可這佟氏不一樣啊。本來身子骨兒早就糟了,幾天不喝水不吃飯,想必已是垂危?要不然家里也不會急急的給金予辰打電話喊他回來。
「你們倆進去瞧瞧你母親吧,我們剛才在里頭,勸什麼她也不說話,沒準兒也是沒力氣說話了。予辰勸勸她也許听得進去,若是實在勸不動,還是去洋醫院住些日子更穩妥些。」老太太終于開了口。
金予辰和金子琳兄妹倆才一進了佟氏的睡房,大太太就低聲跟老太太商量︰「這次若是再住院,可不比上次了。又不是三五天就能回來的,予辰媳婦那狀況,能叫予辰跟著去麼?您打算派哪個跟著?」
老太太看了眼金予君,金予君也不吭聲。也許這孩子不是躲著不想去,而是根本沒想到這也是他自身的責任?老太太嘆了口氣︰「小四兒,你怎麼想啊?」
金予君沒想到老太太會開口問他,一臉的慌張和不知所措︰「啊?啊,祖母說我?我沒什麼想法兒,只要我娘願意住院去,不是住一陣子就能好麼?若是不願意住,叫我勸,我也勸不了什麼……剛才您也瞧見了不是。」
接下來便是老太太、大太太和金熙一起嘆氣。誰是叫他勸去,方才老太太說叫金予辰和金子琳兩個進去勸勸,也不過是個過場兒。就算最終勸不動,抬也得給她抬去,難道她還能半路跳下來跑了不成,她也得跑得動啊。
老太太嘆罷氣,對大太太笑道︰「你瞧瞧,指望得上麼?不行就叫倩雪和這院兒里的幾個婆子跟著去吧。予君這副模樣,就算願意去,還得多帶幾個伺候他。」
金予君這才明白,原來老太太方才是想叫他主動請纓去天津陪床。先不說他能不能照顧母親,他可是還上著學呢,今兒不過是公眾休沐日。
若跟著到天津陪床去,像二哥上次那樣、一去就是兩三個月,再回來可是跟不上學業了。先休學?三姐姐當初也是休學了,如今不是還沒能回到女校接著上課去,這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
金熙不想置喙,也不願置喙。佟氏的死活,根本就與她無關。何況瞧金予君這模樣,他還是佟氏的親生兒子呢,卻好像里頭躺著的那個瀕危女人,跟他一點干系也沒有,既見不到著急,也不想出力。
大太太也不敢就著老太太的話兒接著說什麼,說多了落不是。于是只對著老太太點頭,可不是麼,誰都去不了或者不願去,就只能多打發幾個下人跟去好好伺候,總不能就叫佟氏病死家中,再帶累金家名聲、說金家虐待媳婦不給延醫問藥。
明間里一片安靜,佟氏房里也一樣。不管金予辰兄妹怎麼低聲勸說,佟氏只是一聲不吭。金子琳以為她娘昏死過去了,不想才往跟前走了兩步、想探探她娘的鼻息或是脈搏,就見她娘張開了眼,目光雖是無神卻帶著不容近前的警告。
「二哥,這可怎麼辦啊。」金子琳低低問道,話聲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水汽。
金予辰長嘆了一口氣,拉著金子琳退出房門。出去再商議吧,若當著母親的面兒,還不一定又叫母親胡思亂想想成什麼呢。
拉著三妹妹才出了房門,卻見妻子韓素芬在丫頭俏蓮的攙扶下進了屋。不容金予辰發問,老太太便對俏蓮板了臉︰「不是不許叫你們二少女乃女乃知道麼,怎麼到底還是告訴她了?」
俏蓮是孫媳婦從娘家帶來的丫頭,老太太並不好太過嚴厲,問過也就罷了,又連聲囑咐予辰快去幫小丫頭扶你媳婦坐下。金熙離房門最近,早就不等金予辰上前,便兩步上前攙扶著二嫂過來坐下。
韓素芬也不願解釋她的前來是出于孝道。今兒這事兒,若是不知道,她樂得在屋里好好養胎;可俏蓮這快嘴兒丫頭從倩雪那里听見了,回來就跟她說了,她也不能裝聾作啞。
當初嫁進金家門,雖說明白婆母有許多錯處,她也曾覺得婆母甚是可憐,再說只沖著她是丈夫的母親,她也想好好孝順,做個好媳婦。可自打予辰被婆母帶著抽上了大煙……
金予辰瞧了瞧妻子微微挺起的小月復,又瞧瞧妻子瘦得小了一圈也不止的臉龐,心頭一陣不忍。可猶豫了半晌還是開口道︰「走吧,還是去天津,我跟著。素芬就交給祖母和大伯娘替我照顧,小熙你和你三姐也記著,常去陪陪你二嫂。」
金熙皺著眉看了一眼金予辰。他這是把二嫂當成個物件了?囑托完這個囑托那個,唯獨不和二嫂商量一聲。還好二嫂不像她和金子琳的性子,否則不是立刻就得躥了。
饒是如此,韓素芬還是忍不住委屈起來,眼淚汪汪的看著老太太︰「祖母您瞧瞧他,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就直接把我交待了。好像要跟我說了,我就要死活攔著不叫去似的。」
老太太也笑著皺眉數叨金予辰︰「可不是嗎,這麼做可不對。一樣話百樣說,你哪怕換換說法也好。你哪怕就這麼說,素芬啊,我陪著母親去天津,你在家好好養著,有祖母和大伯娘照顧你,我也放心。
你想吃什麼,只管跟祖母張口,別不好意思。平時再喊著幾個妹妹陪你聊聊天,也省得你一個人兒孤單,實在不行啊,就回娘家住上幾天兒散散心去。」
老太太學的口氣惟妙惟肖,話語又說得極是好听,韓素芬不由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又覺得不合時宜,連忙掩了口。金予辰也連連說祖母教訓得對,是我不會講話了,素芬你就當祖母重新替我說了一遍可好。
金子琳這會兒開了口︰「祖母,大伯娘,二哥二嫂,我娘眼下這樣子,確實也容不得耽擱了,得趕緊往醫院送。二哥你留下,好好在家幫襯大伯和父親,閑暇時陪陪二嫂吧,我陪著娘去天津。」
眾人皆是一呆。金予辰最先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你不行,還是我去吧。」
「我哪里不行?論年紀,我也快滿十八了,若在頭幾十年,早該挑家過日子了;論孝道,我也該盡盡我自己那一份兒,不能因為我是個姑娘家、就光指望二哥兩頭忙。」金子琳據理力爭。
她沒說出口的話是,她娘這模樣,只怕送到醫院去也不過是拖日子了。她可不想在她娘最後的時刻也沒盡上一點力,等今後的日子里,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覺得對不起娘、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金子琳這兩年雖是大部分時間足不出戶,各房各院兒的事兒還是多少知道些。二姨太房里的丫頭,給一塊大洋就能哄著說出一大套……
金子怡那小丫頭片子多有心計,不但自己不胡鬧,還整天勸著她娘安分守己。更別提小匪婆子和她的土匪娘,越是受寵越不招搖,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更好。
再看她自己呢,不但不勸著娘,還攛掇她娘仗著正室太太的身份上躥下跳搗鬼吊白,她又陪著一起敲邊鑼打邊鼓。她娘走到這一天,跟她也有好大關系啊。若是老天垂憐,能叫她娘撿回一條命來……
老太太和大太太听了金子琳的話,互相對了下眼色,倒覺得這也是個法子。難得三丫頭能說幾句講道理的話,無論怎麼听都順耳都妥帖。
「上次你二哥陪著你母親去天津,不就在那家洋醫院不遠處買了處小洋房麼。叫你二哥把你們一同送過去,安置好了再回來。」老太太答應了金子琳的請求。
這會兒也顧不得問、下午和那方家大爺見面見得怎麼樣了。這婚事那婚事無論多好、都不如自家姑娘懂事來得重要。大姑娘當初那婚事看起來還不錯呢,結果怎麼著,姑娘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嫁給誰也別想享福。
金子琳撫胸暗道幸虧老太太答應了。這一去,若是她娘能逐漸好起來,一切回來慢慢商量,反之呢,不是正好做個借口,趕緊推了迫在眉睫的親事?
金熙瞧出來金子琳所想,笑想還好不是前朝或是別的遠古朝代。否則這金子琳不是得立刻成婚、就得守孝三年變成老姑娘——她承認她想得有些惡毒,二太太佟氏這一去,肯定不會活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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