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個鐘頭後,大爺金文杰與三爺金文韜前後腳到了多福巷家門口。
金文韜也是被老太太叫回來的,才進了巷子口,正瞧見他大哥下了車要進門,按了聲喇叭、將車開到大哥身邊,他搖下車窗探頭問道︰「我二哥呢?怎麼沒跟大哥一起回來?」
「你二哥出去了,我在洋行給他留了話,他一回去就會知道,就會立刻趕回家來。」金文杰見到三弟也過來了,一直陰沉著的臉色稍微放松了些。
鎖好了車門走到金文杰身邊,金文韜低聲相詢︰「大哥你怎麼看兩個孩子這檔子事兒?」
「怎麼看?胡鬧唄你可曾听說過京城哪里有招募軍人的地方?說得好听他們是找地方參軍去,實際上還不一定要踫多少壁呢。」金文杰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金文韜卻松了口氣。看來大哥不是反對兩個孩子投軍去,而是不贊成這種沒有目的的方式。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那是老祖宗的教誨啊。金文韜可是沒少听居住在沿海的熟人或是從沿海地方回來的友人學說,近些日子倭奴猖狂成什麼樣子,若不是他年紀太大了些,他也想去扛槍打仗呢。
「其實,叫孩子們進入軍隊歷練一番,只要他們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倒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可兩軍對陣槍彈無眼,才接到老娘的電話時,我也驚出一身冷汗。」金文韜嘆道。
想到老母親在後宅里不一定如何盼望他和哥哥們回來呢,金文韜忙指了指大門,便與大哥一前一後匆匆朝門里走去。
本來都被金熙和金予豪哥兒倆安撫得差不多的老太太大太太,見到這兩位爺回來了,又開始掉淚。三爺金文韜坐到老娘跟前兒,低聲勸慰著,就像對個孩子般輕聲軟語。
金熙看見這一幕,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金家最近這些年,除了金文清在洋行里遭遇過劫匪、又被她和她娘順利化解,還沒遇上過如此之大的事兒呢。
什麼這個離婚了吧,那個又過不下去了吧,那不過是生活中的小變數,老太太也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任憑淚水橫流了半個下午。
金予晟哥兒倆低著頭,大爺金文杰罵一句,他們倆就點一下頭,金熙也實在替這兩個擔心,會不會被罵沒了斗智。
這時金文清也回來了。從打他進了大門開始,金宅里踫上他的下人們,皆為三少爺四少爺捏了把汗。
這位爺過去在金家的三十幾年里,從來都是低聲細語的,哪怕對下人也一樣。甚至還有下人月復誹過,說怨不得二爺當年不敢把孫姨娘和六姑娘帶回來,原來他一直是個糯性子。
可自從六姑娘回了老宅,二太太佟氏便開始不著調起來。緊接著沒多久,二太太被冷落、後來又淒慘離世,孫姨娘抱著九少爺進門兒,沒生養的兩個姨太太出了家……
這挨著發生的許多事,令下人們不得不改變了對二爺的看法兒——原來這位也不是個軟柿子,之前之所以軟,是因為沒到怒極。
也有人說,這都是孫姨娘和六姑娘強硬的緣故,可明白人一听便笑︰沒腦子的人才會把咱們二爺想得那麼簡單。
因此金文清還沒進得後院兒,早有腿兒快的下人跑到老太太院里通報了。饒是如此,四少爺金予君還是被嚇得不輕,時不時便抬頭斜睨堂屋門口。
金熙搖頭。這種等待大禍來臨的感覺,還不如一無所知便有大禍臨頭呢,畢竟那樣還來不及害怕……這位四哥,看來急需強大下心理承受能力了。
可金文清雖是鐵青著臉,心里卻不是惱怒。他回來的這一路都在想,本以為小四兒是個不學無術的,誰知今兒這個舉動還真是爺們兒。
可這個孩子都沒了親娘,又是正當嫁娶之時,若他這個親爹點了頭同意他去報效國家,外人不得以為他苛待佟氏留下的孩子們?
老太太見二兒子也回來了,救星也算到齊了,接過金熙手里的毛巾又擦了擦臉,正顏喚著子孫們圍著她坐下,便如泣如訴的訴起了苦,顯然是根本不同意兩個孫子去戰場上送死的。
送死,听著不好听,卻是實情。以這兩位哥哥的本事,送死都嫌慢,金熙這麼想。老太太之所以這麼說,金熙也之所以這麼想,跟惡毒無關——自家人還不了解自家人嗎。
金熙倒是听說過,在很多地方都有軍官預備班的,兩個哥哥若真想參軍,還不如先去上一陣子學再說。可老太太正在極力反對,她哪敢當眾提出這個建議?大太太雖是沒說話呢,不用想也是個反對者,她可不想叫這兩位恨死她。
就在這時候,三爺金文韜出了聲︰「要不,我出個兩全的辦法?我有個朋友,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教員……」
那當然再好不過了金熙心底大喊。哥哥們願意保家衛國拼搏沙場去,她是打心底贊成的。可若是能力不夠,不要說兩個哥哥,就算是幾百幾千個,也于大事無益不是?她也願意叫兩個哥哥快速成長起來,好多消滅一些倭奴呢
金文杰和金文清听了三弟的話,都在心底轉著個兒。金家的爺們兒,本就該是有血性有良心的漢子,兩個孩子能有今天的舉動,說實在的,二人十分欣慰。
可誰沒有苦衷?大爺的苦衷當然是親家馮家,二爺的苦衷就是回來一路上想的、會不會落人口實。如今听來,陸軍軍官學校似乎能成為一個緩沖,三爺金文韜這個提議,似乎把兩人的苦衷都減輕了不少。
老太太卻不由皺了眉。這個老三是要做什麼?把他叫回來,是叫他幫自己和他兩個哥哥留下孩子們,不是叫他來唱反調出餿主意的
一直沒說話的金予晟哥兒倆,這會兒也在心底衡量著利弊。金予晟琢磨著,反正一時半會兒是走不成了,若老太太和父母都能听取三叔的意見,先去上一陣子學也不錯。本事越大殺敵越多不是嗎,他金予晟又不是二愣子,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金予君卻不干了︰「上學去不過是學些紙上談兵的手段,可眼下各個海防都很吃緊,只因為時時刻刻都可能有倭奴進攻侵犯。」
「我和我三哥還是想現在就去上戰場,若是旻國的熱血男兒都想著先學些兵法謀略再打仗,沒等學成,倭奴早都上了岸了」
三爺金文韜輕笑︰「小四兒啊,你的說法听起來很有道理。」
不等金予君臉上掛上笑,想著說終于說服了一個,卻听三爺話語一轉︰「你當各地的軍官學校都是昨天才開張招生的麼?軍事預備班和各種短訓班也是倉皇中成立的麼?海防上哪個軍官不是學出來的」
「當然,若是你們哥兒倆從小就有勇有謀,不上學直接參軍也是一樣的,大不了一直做大頭兵唄。可你們倆……」
金予晟和金予君同時紅了臉。金予晟雖是早就認可了三叔的提議,可被一語中的捅漏了缺點,還是略微有些沒面子;金予君之前的老大不服氣,卻在听了這話之後如同泄了氣的皮球。
老太太不是個不懂道理的人。之前不高興過後,如今再仔細傾听外加仔細思量,倒覺得小兒子的提議真是不錯。
俗話說的好,兒大不由娘,就算今天攔住了這兩個孫子,還能從此把他們給囚禁了不成?
甭管能不能打根兒上說服這兩個倔驢,實在拖延不得,還能把他們送進學校去叫教官管起來呢。之後若真是不得已要去打仗,有些本事保命,總比手無縛雞之力強多了不是。
再說了,老三說的可是把兩個孩子送進陸軍軍官學校去,跟倭奴打海仗,可暫時用不上他們……這不是既遂了孩子們的心,又不會太危險?
老太太也是經歷過前朝變遷覆滅的,因此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那個心酸過往可以不提,就單說老太爺突然殞命之時,若不是她把孩子們護得太嬌慣了,何至于叫老大拿不起個兒,老2又幫不上忙?
就連一個小家的變故都曾經打得她措手不及過,何論大家大國。叫孩子們歷練歷練去也有好處想到這兒,老太太如是說。
大太太听見一直跟她站在一頭兒的婆婆如今都這麼說了,心口一陣痛楚,眼淚又是刷的一下流了出來。若不是大爺在她身邊冷哼了一聲以示警告,想必她就得嚎啕大哭出聲。
予豪也是的,怎麼就迫不及待送著自己的親弟弟去送死大太太不敢月復誹老太太和幾位爺,偷偷嘀咕大兒子一聲倒是不費力。可憐金予豪,被自己的娘想成這麼歹毒……
之後的晚飯,看似是大半的金家人全都聚在一起和和美美,其實哪怕飯桌上全是龍肝鳳膽,照樣令人食不知味。誰都知道,晚飯過後眾人還要聚在一起,把飯前初步達成的意思再好好聊一番。
只要有邊境,就一定會被侵犯,這是有史以來任憑哪個朝代都逃不過的。國富民強時,還能奮力抵擋甚至把侵略者打得屁滾尿流,可若是上至統治者下到老百姓全都懦弱無能呢,也只能眼睜睜等著改朝換代、甚至是國破家亡了。
這是婦孺都該懂得的道理,也是無法改變的殘酷事實。如果每個母親都在外來者入侵時抱著兒子大腿不放,說報效祖國的好男兒有的是,不缺我兒一個,國破山河碎不是分分秒秒的事兒?
就連最不甘願叫兒子參軍去的大太太,也明白這一點。情與理強烈的踫撞著,每一口的飯菜,便都如和著淚水一般,令人甚覺苦澀難以下咽。
吃罷晚飯重新回到老太太堂屋里,不等坐下,電話鈴聲淒厲的響了起來。
金熙一直都躲在眾人身後,這時還就屬她離電話最近。抄起話筒來只喂了一聲,就听見覃慕盈在那頭嚶嚶啜泣︰「小熙,你快來一趟,我們家亂套了,你來勸勸我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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