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巽醒來發現自己身上的縛靈索已經不在,又看到唐清沒什麼大礙的樣子,松了口氣。但目光轉到白發羽士身上時,難免有些炸毛。察覺蒼巽的情緒不好,唐清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地。
一人一獸默不吭聲地蹲在白發羽士旁邊,一起盯著他垂入水下的釣鉤。
僵持一段時間後,白發羽士耐不住問道︰「修為精進了,還不離開?」旁邊蹲著個活人還沒什麼,但蒼巽這頭屬于「戰獸」一類的仙獸,其與生俱來的威勢卻讓魚群們不敢靠近,白發羽士釣了半天沒收獲,連帶的不待見唐清來。
听到這問題,唐清笑吟吟搖頭︰「不走。」
「為何?」
「因為前輩還未替我開啟龍魚門啊」唐清一派輕松地說。
蒼巽驚訝地瞪大眼。
白發羽士面無表情地與唐清對視,唐清雖然是鎮定自信的模樣,實則藏在衣袖中的雙手早已緊張得握起了拳。她對自己所說的事並無任何把握,只是看這白發羽士一身的氣度出現在傳說中龍魚門所在之地……明明性格感覺很嚴肅,卻僅是閑閑垂釣不修行,實在有些矛盾,所以才出言試探。
但此時被對方感受到來自白發羽士的壓力,唐清已經有些後悔了——晝觀滄海不比玄極島,此處是不會有人因為她曾是御宗弟子而溫和以待的……
唐清覺得自己的雙腿都有些發麻的時候,白發羽士忽而眉頭一舒,「呵」地笑了聲。
「膽色還不錯。」淡淡給出這個評論,白發羽士手中釣竿漸漸發出碧玉般的光芒,沿魚線直灌入釣台水下。那根銀色魚線仿佛定海神針一般,把原本隨著微風輕輕晃動的水面凝得如同冰鏡一般。
白發羽士執釣竿的右手揚起,釣鉤月兌水而出,原本聚在釣竿上的綠光浸入水面,引起水下不知何處的光芒呼應。
雖還听不到任何聲響,但唐清隱約明白,這水面之下已經在發生變化了。
「既然你自信滿滿急著送死,我便破例給你開一次門。」白發羽士看著有些無措的唐清說。
按下心中忐忑的感覺,唐清緩緩站起問︰「這個時候求前輩給些指點的話,前輩願意麼?」
「你這小姑娘……臉皮倒是比我想象的厚得多。」白發羽士無奈地搖了搖頭,倒也沒真的拒絕其請求,而是說︰「入了龍魚門,一切遭遇都亦幻亦真,全憑己心而已,我指點你也沒用。」
「那我可否問一下,沒有通過龍魚門會有什麼結果?」
「輕則重傷被傳出,重則……喪命其中吧」白發羽士輕描淡寫地回答。其實他話中不乏有些夸大的地方,純粹為了看唐清這個死纏爛打的晚輩變變臉色而已。但說完之後側頭一看唐清,卻是全無害怕的意思。
白發羽士不禁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
之前唐清中了他的陣法還敢在陣中神識離體便已經顯出對方不是那種說一套做一套的碌碌無為之輩。但若是存了死志,進去龍魚門也不見得能討到好處,反是她現在這緊張不失謹慎,堅定又未放棄希望的心態最為適合進入其中。
讓此人進入龍魚門會有什麼後果……白發羽士暗暗期待起來。
此時水下的變化終于浮出水面——直徑越有兩米的漩渦在不算寬闊的河流上旋出一條綠光瑩瑩的通道,通道往下,可以直接看見兩根十多米高的青石柱子,左邊那根雕刻著飛龍騰雲圖案,右邊那根則刻著魚躍浪中的景象。兩根石柱中央有藍紫色光芒形成的漩渦,正逆時針緩緩轉動著。
「那便是龍魚門。」白發羽士一抬手,直指兩根石柱中間的光之漩渦。
唐清心底竟被對方這一指勾出了不少躍躍欲試的情緒。默默告誡自己要穩住陣腳後,唐清向白發羽士一拱手,眼神掃向蒼巽,對方配合地往通道內沖去,唐清則一個輕身咒便落到蒼巽背上。
一道無形的氣牆驟然擋了蒼巽一下,他背上馱著的唐清卻是順利地摔到了氣牆的另一邊。
「魚躍龍門自然是要憑自己的本事,外力是不能相幫的。」白發羽士施施然地說。
唐清看了不放心的蒼巽一眼,輕笑道︰「放心,我去去就回,不會把你的命玩掉的。」而後扭頭走向龍魚門的光漩內,腳步並無停頓。
蒼巽直至唐清粉藕色的背影消失在光漩中,仍是不願上岸。
白發羽士見狀左袖輕揮,通道與龍魚門消失,被其靈氣隔開的水流轉瞬恢復原狀,水花拍得蒼巽一身濕。
憤憤地抖著毛跳上岸,蒼巽瞪了白發羽士幾眼後,一扭身找了個陽光燦爛的平整出躺下。
龍魚門內,唐清雙腳剛剛落地就被眼前景色震撼了。
與她之前想象的一片漆黑或者水光閃動不同,此時展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處城鎮的模樣。城中居民往來如織,仿佛正準備什麼慶典一般,熱鬧非常,又讓唐清覺得熟悉無比。
這分明是當日她與秦籮逛燈集時的景象
看著眼前熟悉的秦鎮風光,唐清正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做何事時,身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不必回頭,光撲鼻的酒臭味她就已經知道自己遇見了誰。
步履不穩,面露潮紅的邋遢道人目光混沌地看了唐清一眼,忽然精光一閃,擒住她的手腕道︰「小姑娘,你果然還是踏上修道一途了啊」
唐清呆住。
本來她已經認定眼前所見皆是過去幻影,但此時醉道人所說的話卻與當初截然不同,瞬時便讓她有些動搖。
冥冥中有聲音傳來︰「第一問,你為何入道?」
「為名利,為長生,為救人,還是為了一手掌握一切?」醉道人的聲音也隨著冥空中的聲音一同響起。
唐清搖頭答︰「為自己。」
眼前景象一晃,風景轉化為星河城外的深山中,唐清發現自己身上衣服又變得如當日一般半濕半干,裙擺處滿是泥濘。她前方是矮矮的樹叢,血梟正要取那男信士的性命,而唐清自然也是如當日一般沖出相助。
這次沒有血梟的叫聲響起,驚險的景象已經消散,唐清微微睜眼偷瞄,發現四周陷入黑暗中。
「既是為己,又因何插手他人之事?」冥空中的聲音問。
「路見不平,理應相助。」唐清坦然回答。
「雜念太多。」冥空中的聲音輕輕點評一句,唐清腳下碎開,她往下掉落途中看到了玄極島獸苑中王紀對自己毫不掩飾的惡意、霧障林里艾曉曉害人不成自己死于非命的景象、還有萬妖宮中群力斗法……
「你道心不堅。」冥空中的聲音說︰「凡事插手,卻一無所成。」
唐清沉默不語,因為對方所說雖然戳得她心中難受,卻都是事實。
「如此心態,難以飛升。」
听到對方這麼說,唐清抬起頭道︰「我原也不打算飛升求道。」
聲音問︰「不飛升,入仙門為何?」
唐清答︰「為尋自己回家的辦法。」
聲音嗤笑︰「這便是你所追求的‘道’?」
唐清微愣,而後回答︰「是,若說一定要有‘道’,那這便是我的‘道’。」
聲音忽然就帶上了慍怒的情緒︰「大言不慚,你根本連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也搞不清楚,若讓你入我玄天,真乃白費資源」
這次不等唐清再回應,已經有巨大的牽扯力量把她帶向另外的地方。
新的考驗之地,一邊是大荒風光,另一邊卻是唐清原本的世界。她愕然看著眼前變化,幾乎沒有猶豫的就沖向原來世界的方向。
在唐清將要踏過地界時,地面一陣震動,近十只瘋蟾驀然冒出,阻隔在她與原本的世界之間。
「勝,來去自便。敗,性命難留。」冥空中的聲音說完,徹底沉默。
唐清隨即陷入苦戰中。
以她剛上練氣十二重的修為,對付一只瘋蟾還可行,十只同時出現,便連逃命的空間都仿佛變小了不少。但在不斷的閃避中,唐清漸漸發現只要自己遠離大荒與原來世界的交匯處,瘋蟾們就會慢慢停下攻擊返回原位置,不再追趕。
把握到這規律之後,唐清停下動作,心中生起一個念頭——如果自己築基之後再來挑戰……
她心念方動,身後屬于大荒世界的部分忽然開始崩毀,地面龜裂,熔岩漫出。
看到滾燙的岩漿如浪潮般覆蓋住身後大荒的土地,唐清沒有膽大到去試探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只能咬牙沖向前方的十只瘋蟾。
能不能沖破瘋蟾構成的防線她不知道,但後退必死無疑這一點,已經由岩漿的騰騰熱氣告知她了。
見唐清再度不知死活地沖過來,瘋蟾們這次更加狂暴地迎上。
雙方交鋒,唐清身上頓時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而不能退的念頭卻逼著她只能在忍著傷痛的同時盡量有效地攻擊。
此戰,需一方倒下才算結束。
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局面中,唐清心里卻仿佛領悟了什麼,讓她的雙眼漸漸煥發出逼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