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帝後
屠姒這一舉,牽連甚廣,慈太妃根本不可能無視下去。大量的學士向南夷流失,世家子弟或是撇清關系或是紈褲到底,憑著年輕一腔熱血,他們不知曉政治的血腥,一頭扎進去,謠氏學派瞬間從風口浪尖處直墜刀鋒利刃。
谷謠與屠容迅速回宮控制朝局,慈太妃立即召見,長久以來的疑慮在此時終于徹底卸下。
「太妃娘娘」谷謠疾步上前,連西藍宮都還未回,服侍都未來得及更換,入到金福宮便叩首。
秋華連忙上前將她扶起往殿中引去,慈太妃從鳳塌上疾步而下撫上她的手一臉的關切︰「苦了你了,听秋華說你的身子……」
「不當緊。」谷謠輕咳了兩聲抬眼焦急道︰「屠姒怕是知曉了我已不再效忠于他,南夷恐怕會生變,近日一定要讓戴嚴將軍千萬在陣前當心」
慈太妃凝色重重點頭︰「你不必擔心,我已傳書給戴嚴。倒是你,這後宮之中雖然有我把持,但總有一兩只漏網之魚,已經命秋華徹查整頓。雖然你現在頂著藍貴妃的名字,想必屠姒也未必就能確定,他這一動作真不愧是皇家之後。兩面刀耍的倒是厲害,你若是還在為他效忠,那他封你為妃自然于情于理,你挑不出什麼。你若不再效忠,那他這就是把你往死路上推了,這滿朝文武,豈會留你?」
谷謠深呼一口氣,慈太妃說的這些她早就已經想到了,萬幸的是,怕是連屠姒都不會想得到,慈太妃這個劍走偏鋒的人,反倒通過這件事情,真正的信了她了。
「一切有勞娘娘費心了。」谷謠正了正色,擰眉道︰「屠姒也就只限于此,不會再有動作了,他最大的仰仗與致命處,便在宮中。」
慈太妃冷哼一聲︰「戴氏那個女人,倒是一心求死,豈能如此便宜?就算沒有他兒子拖著,我也不會讓她死,死對她來說反倒是種仁慈,讓她一直活著,那才痛快」
言罷,慈太妃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遞給谷謠,神色詭異的一笑︰「那個女人,無論我在她面前說什麼,都不相信。有機會你去見見,讓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外面是個什麼樣子。」
谷謠不動聲色的將令牌放入懷中,淺笑而退。
第二日,谷雁笙于正午時分攜兵整軍前往東撫,三千輕騎浩蕩如海,墨色玄鐵森冷寒芒。正央門外,旗幟高揚,蟠龍游動。遠遠可見城郊遠處三萬精兵整齊列陣,景蒼第一名異姓藩王平陽王谷雁笙將服著身,風麾翻卷,當先一騎越眾前來。這個偉岸挺拔的男子,冰凍了萬千蒲京無數少女之心,終于從父輩的光芒之下穿刺而出,將谷家的地位推至頂峰。
谷謠站在望樓上,看著那個曾經讓她引以為傲的男子,深深凝望。幾年之間的風浪並未將他卷入動蕩的洪流,反而讓他骨子里天然的敏覺月兌骨而出,抓準了每一個機會,扶搖直上。他一人獨月兌群雄,烈日無情又專寵一般打在他的鐵甲之上,泛起耀眼的光芒,生生的刺痛了谷謠的眼楮。
他終于如願以償,也終于圓滿了谷現的期望,甚至也達到了她最初的祈盼。可是一切都與之前不同了,所有人從一開始就錯了位,他們的軌道終究不同,終究要由她來親手送他上路。
在他最光鮮的一刻,將他捧上去的,有她的一雙手。在他最光鮮的一刻,將他打入地獄的,也是她的手。
她雙目漸漸模糊,微微側首,不想再看見那雙含笑又銳利的眼楮。發絲輕揚之間,聖鐘齊鳴,國師的身影出現在九重寶塔之上,巍巍而立。
從此處望去,國師的身影甚至不如一個巴掌大,巨風來襲玄色薄衣鼓蕩,那低沉而又充滿了力度的聲音如一座巨巔遮蔽日月,沉沉壓下。
「舉國之沸,受天命于平陽王,率雄獅神兵剿滅賊子,盛極之時,凱旋之日……」
谷謠輕輕抿唇,露出頗為嘲諷一笑,遠遠的斜視著國師。此人一身蓋世絕學,受以神一般的待遇,她卻偏偏不信。如果他當真有此本事,是不是早該窺到天機,她乃此世之妖,並非這個時代之人?她雖然對這個國師沒有或敵或友之感,但也不會因為國師幾次對她的視而不見就心生什麼好感。
想到谷雁笙此去之後的歸期與帶來的結果和下場,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不知到那時,國師會為此次的預言承擔什麼後果。
並不難想象。
正當谷謠準備潛身離去之時,國師的聲音再次傳入耳際︰「奉天承運,亂世之際必有妖異,國有帝君,無後則亂。冊封前谷氏之女谷謠為後……」
轟
高殿之上,青石白階,屠容黑墨龍袍加身,款款立于階前。墨發入冠,豐神如玉,那易容之後的絕美面容隱在王冠之下,逆光不可清晰瞧見。谷謠渾身僵硬,只覺胸口一陣翻涌,拼命壓下口中的腥甜,撫著胸口的劇痛,連那九重寶塔上的身影都在她眼底模糊難以辨認……
立時數名宮婢上前將谷謠近乎綁架一般帶往殿前,數不清的宮婢內侍位列涌來,手持錦盤錦緞覆蓋,鳳璽,鳳冠,鳳袍……
一切都是如此之快如此現成,百官震驚到無以附加也無法在此時反駁,跪在外殿轉著身子瞠目結舌的盯著她一步步邁上階頂。
封後之禮,立即舉行。
是的,再沒有任何能比得上此舉更有說服力。她為後,謠氏學派謀反之說自然土崩瓦解。屠姒即便再是召告天下,也不及她真身現于景蒼的皇宮更有力度。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宮婢帶入偏殿整裝儀容又帶回殿前的,直到她高高的與屠容並肩而立,接受群臣跪拜山呼千歲之時,她卻遠遠的望向未央門前那一個已經看不清眉眼的男子,那個倔強的不肯跪拜甚至都未下馬的谷雁笙。
相隔如此之遠,她卻分明感覺到那冰冷的氣息如利劍一般刺入她每一寸皮膚。
許久之後,又或者只是一瞬。那男子調馬揚鞭震臂一揮,跨下的馬兒長嘶人立,躍出未央門風馳而去。
她淚眼模糊,卻一臉笑意︰「你為什麼選在今日?」
旁邊的帝王卻答非所問︰「在我為帝之時,你必為後,與我齊肩共進退。」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谷謠被那鳳冠壓的幾欲抬不起頭來,只覺搖搖欲墜,想低頭卻不得不將頭仰的更高︰「屠容,你無需如此,我與谷雁笙之間永不會有交集,但不應該就此決裂,更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
屠容的身子輕顫了一下,片刻後沉聲道︰「與其讓他心懷一絲希望赴死,不如斬去這希望,讓他身處東撫之地時,活下去。」
谷謠心神懼震,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沒有人更能如此懂得,她心底的最後一絲感性,被屠容一把抽出鋪展開來,讓她赤luo果的面對。她安排了一切,東撫之地等著谷雁笙自投羅網一敗涂地,然而連她自己也早已不能確定,今日的魯蕁是否還會完全的听信于她,留一條生路給谷雁笙。
她懷揣著絕別之心在此與谷雁笙告別,即使預料到一切,她也做不到挽留,只一心蒙了自己的雙目,只當不知。
然而屠容卻早已看穿她的一切,以此種方式宣告于谷雁笙,她谷謠是站在皇帝一邊,絕非慈太妃。東撫之地的戰事,他定會竭盡所有,即使不能凱旋歸來,也必能堅守著這口氣,全身而退。
自谷謠封後第二日,左相告病。朝中尚有他不少的門生,在皇帝的怒顏下為其開解,左相早有不妥,一直為援軍未能為君分憂反倒成了魯蕁這虎狼之輩的裹月復之物而郁結在心,眼下終于支撐不住病臥在床。皇帝听罷不耐的擺了擺手,而後也未做懲戒,這般拂了皇後的面子,也未開罪于他,群臣當下互相對視,心中隱隱有了計較。
數日之後,谷謠于宮庭園林中遇刺,當朝皇後于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宮女赴死同歸于盡般的襲擊,幸在失了準頭被侍衛當場拿下,宮女當場咬舌自盡,死不瞑目滿面恨意。事後查明,這宮女乃是出身蒲京世家程家之女,一年前入宮為婢。
看著那宮女慘烈的死狀,谷謠眉心微蹙。長公主的改嫁終于讓程家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竟然如此徹底。如果不是程家無了後,長公主又不能再保,這個無名的宮女興許會嫁得一良配,相夫教子了此余生。
慈太妃對她再無召見,西藍宮看似如常沒有任何變化,一切都似是全無異樣。
滿堂明火之下,屠容小心的捻起一小搓藥粉灑向谷謠的手臂,白日里雖然將那宮女制伏,但仍舊被劃到了一個小口子,屠容滿目怒容︰「我真不敢相信她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女子竟然能把你給傷到」纏好傷處替谷謠將衣物整好又道︰「你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