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戰鐳[結局上]
谷謠听後有一剎那的錯愕,後而便想通透了。長吁了一口氣,幸好當時曾濃在場,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那藍言兒怕是對屠容對了真情,其實她才是最痛恨慈太妃的人。慈太妃一手將她扶起,又親手將她輕而易舉的拉下馬來,她完全就是一個木偶,連動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任人擺布豈能就此甘心。
脖頸的異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撫上去,一觸才猛然想起是福公公當日親手從身上摘下送給她的護身物,心中百感交集。德九在一旁低聲說著什麼,雖然講的是福公公做的一些事情,卻言語之間都透露著求情的意味。
谷謠听後嘆了口氣︰「去看看福公公罷。」
德九抬眼偷看了一下谷謠,只應了一聲卻未動。
谷謠起身冷笑了一聲︰「小德子,你是越來越賊了。怕我降罪于福公公?依我看,他不是沒醒,而是不想醒,對不對?」
德九忙是低頭,不敢說話。
谷謠一呆,將他扶起︰「無論我是誰,是皇後也好,貴妃也好,又或是什麼將軍獨女也罷,在你德九與紫安的面前,我永遠都只是谷謠。」
說完,谷謠突然鼻子一酸︰「德九,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我最怕的,就是你們不再像以前一樣對我。」
德九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姑娘,德九永遠都是您的奴才」
……
那些如水般的奏折在半月後再無音訊,源于東撫的戰報。
平陽王的三萬精兵,于岩州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平陽王下落不明。
同時,長公主的最後一個夫家,左相,在同日第一次還朝,一折推反群臣,折中內容極力贊揚當朝皇後谷氏,稱其乃不世之國母……
這一折當眾宣告之後,群臣才恍然驚醒。朝勢已經風向徹底大轉,慈太後的勢力,再不存在了。
風,變了。
肅清了宮闈之後,戴太後如眾人所料,並未出入于人前,人人也都心知肚明,戴太後在這場戰役中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戴太後並未因為一朝得志而囂張跋扈,平日里深居簡出,時常來西福宮探問谷謠的病情,儼然一副感恩又疼惜之像。谷謠每每看到戴太後離去的身影就有一種恍惚之感,這個威儀的婦人,如此光鮮貴氣逼人,當真是那日密室里畏縮在德九身後嚇得失禁的老嫗?
紫荷姑姑倒是對谷謠疼惜的,對谷謠當日的救護之情像是真的發自心底里的感激,即使她也曾經心狠手辣,但越是這樣的人,仿佛對真正的相護越是看的透徹。谷謠對屠姒的忠誠已做到,她心中一直堅持的所願便是戴太後能夠重出冷宮,光亮的活下去。而現在的一切,全部都是谷謠給予的,那種發自心底的感激,雖然看著溫暖,可谷謠卻感覺不到暖意。
畢竟,此人說來也算是她的仇敵之一。只不過幸在戴酈斐勢弱,未能做出什麼來罷了。但是沒做什麼,卻不能掩蓋對方沒有這個心思。
谷謠的身體卻並未有多大的起色,後宮之中,福公公退了下去,肅清宮闈之事全部落在了德九一人身上,整日里忙的很難見上一面,前朝波濤暗涌,屠容更是步步謹慎。每日里忙到很晚才能到西藍宮小睡上一會兒,可剛剛躺下天便要亮,睡在外間的他起身看看谷謠的情況,便又要離去。
谷謠總是在他走後便睜開眼楮,兩眼盯著那關上的門,久久不能移開。
轉眼入秋,谷謠的身體終于有所恢復,後宮之中已被她肅清道路,一切只等屠姒慢慢蓄勢,沖出南夷。然而當一切都步入了真正的軌道之後,她卻有種空落落的感覺。自從長公主之事發生過後,屠容雖然對她仍舊體貼關愛,卻言語之間不再似之前那般坦然,她隱隱的感覺到屠容似是在有意的疏離。可每次當她想要與屠容深談打消這些疏離之時,屠容立即面色躲閃,總是有理由抽身而去。
說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或酸或苦,已然是快要讓她冷硬的心髒感覺不出了。
踱步在西藍宮里,將一眾下人全部摒退,仰頭望著枯黃的敗葉,她緩緩的抬手,輕輕一觸,便又是嘩嘩的敗葉撲撲而落。
平陽王三萬精兵敗于魯蕁手下,自此一役,魯蕁水漲船高,徹底將東撫一帶歸于囊中。休整半月有余,原本一直按蜇不動采取以守為攻的魯蕁終于破繭而出,將東撫沿邊一帶一一征服。世人道,魯蕁被勝利沖昏了頭,將幾世戰族軍閥的後人擊潰而導致自我膨脹,如此瘋狂儼然是好戰分子,戰爭狂人。也有人道,魯蕁終于不甘繼續忍伏,皇帝將戴太後推于人前,便是赤luoluo的人質,屠姒遠在南夷指揮魯蕁無需再忍。
當谷謠將這些訊息平淡的講給躺在床上一直昏厥著的福公公時,他終于有所動容,滿臉都是滄桑淚,撐著身子坐起,跪在床邊向谷謠叩了三個響頭。
谷謠見他終于不再躲避,點頭微笑並不說破,親自為福公公抓了脈象便安心了心︰「好好養身體,新皇需要你。」
福公公激動的半晌才說出話來,聲音沙啞不已︰「老奴無以為報,謠姑娘您一定要保重」
谷謠微微一笑便離去,從此再也未踏足福公公住所。
平陽王谷雁笙出師未捷,下落不明。無論世人如何揣摩魯蕁的心思,她卻心知肚明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麼。自她登基為後的訊息傳遍天下的一刻起,她便再也沒收到來自魯蕁的任何消息。
但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與魯蕁最後的一個合作計劃,由魯蕁在岩州將平陽王的三萬精兵制伏,本應在青蓮關口前後伏擊,卻臨戰改變,而是四面夾擊。原本的計劃只是消消平陽王的氣焰,卻變成了死剿。
魯蕁的憤怒狂暴讓人心膽生寒,然而所幸魯蕁如此孤注一擲的將全部兵力調去岩州剿殺谷雁笙,並未因後方空置而失守。
每次一想到這里,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平陽王下落不明興許也是好的。
那人,曾經對她雖未以命相護,卻也是竭力在保護著。只是她卻不願相信也不懇相信,谷雁笙的下落不明,是因為身死。
他會死?
眉心不禁的蹙了起來,手腕不自主的捏了力,一片枯葉在她手中發出碎裂之聲。
「秋華仍舊不懇用藥。」德九不知何時走到了近前,微微躬身向谷謠行禮匯報。
谷謠輕輕閉上雙目,蹙著的眉心卻擰的更緊,轉頭大步向金福宮行去。
再入金福宮,入目之景讓人倍感諷刺。白幡帳幔,陰冷蕭條,簡直堪比數月之前戴太後所居寢宮。
秋華在偏殿平癱著,胸口的箭傷纏綿至今,黑血滲透白布隱隱有惡化的現象,谷謠看後心生不忍,這個倔強的老奴,竟強硬至此。
谷謠只身一人入殿,走到近前時從懷中掏出一物,輕輕的擱置在秋華的枕邊。
似是被花的清香刺激到,秋華轉過頭來,頗為嘲諷一笑︰「你死了這條心……」
「你別誤會。」谷謠低眉輕聲說道︰「這藍花是你數月前送給我的,我只是把它還給你。這是你的主子賜送給你,我只不過是物歸原主。」
秋華冷哼一聲,別過臉去,胸口因為怒火而上下劇烈起伏,連帶著牽動傷處忍不住咳了起來。
谷謠嘆了口氣︰「只要人活著,心就不可能死。你的主子被囚禁許久,過的人不人鬼不鬼,她現在怕是也只能仰仗你一人,你既然如此剛烈,就該站起來繼續斗下去。」
秋華咳的劇烈,面色染上不自然的紅,轉過頭來雙目冰冷卻倔強的不懇流下眼淚︰「我為什麼要站起來,你無非是想讓太妃娘娘成為牽制平陽王的一個人質,你以為我會傻的去成全你?」
「你覺得這數月來你和慈太妃都能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對我有什麼損失?」谷謠好笑的看著她,冷哼道︰「你就算當日就死在這殿里,慈太妃也一樣不會死,只不過看是如何活著了。她現在一身髒臭哪里還有個人樣?可我總有辦法讓她繼續活著只不過念在大家同為女人,慈太妃權傾一時,我心中不是不佩服。只是像她那樣的女子,以這樣的結尾收場未免太過淒涼,不過是讓你伺候她最後一程,讓她光鮮的離世罷了。」
眼看著秋華目光震動最終淌下淚來,谷謠心知目的已達到,起身便離去︰「還有一句,是秋華姑姑曾經對我說的,其實又何嘗不是在說你自己。像姑姑您這樣的人,不應短命。」
秋華將那藍花捧在手里,淚如雨下。
朝局終于穩定下來之後,人心卻更慌亂了,雖然現在權勢已盡握皇帝之手,但人們更擔心的問題便涌現而出——朝中再無重將可以親征。
空有兵力,卻只剩曾濃。曾濃終究不能離開蒲京,現在正處于月復背受敵的窘態,一旦出現決策性的錯誤,那麼要面臨的,便極有可能是另一方攻入蒲京逼宮篡位。而就在爭執不下皇帝是否應當御駕親征的時候,南夷邊關急報三千里快騎。
平陽王三萬精兵全軍覆沒在東撫,而數月來了無音訊的平陽王竟突然出現在南夷,手中兵力竟達十五萬之多,與屠姒月復背夾抄,將戴嚴人頭斬落陣前,戴家軍全軍潰散再無斗力,全軍或死或降,南夷再無一兵一卒。
戴嚴死狀何其慘烈,追封加爵之事自是當朝封賜。然則,另一個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便是︰平陽王投靠屠姒,揮軍北上
屠容將這件事情告知于谷謠的時候,神情隱現光彩,這意味著他不日之後便可月兌離皇宮,將這天下歸還于真正的皇室之手。谷謠听著強撐笑顏,牽強的連屠容都不忍再看,只淡笑了幾聲便離去應付朝中元老。
之後他便會更忙,忙著布置後事。
谷謠這麼想著,努力的去讓自己想一些與戰事無關的訊息,卻心中一抽一抽的疼痛。谷雁笙領兵十五萬,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谷雁笙從未真正的投靠在慈太妃名下,從未做過皇帝夢
她覺得呼吸都困難了,撐著身子難忍劇烈的咳嗽,這種窒息感不是挫敗感。她無法相信
無法接受
她寧可谷雁笙一如她所想,一心想謀得帝位坐擁天下,也好過從未動過此心相比之下,她對谷雁笙一度的打壓甚至是毀滅性的剿殺,又成了什麼?
「娘娘」宮婢入室上前撫順著她的氣息,谷謠擺手拒絕,撐著力氣低問︰「何事?」
「姣兒姑娘她……」宮婢眼神躲閃,猶豫片刻終是未說下去。
「又有人在背後誹議?」谷謠冷聲輕笑,雙目凜然︰「全部處死。」
德九站在殿外,看著她久久未語,半晌後轉身而去。谷謠低聲將他喚住,抬步上前,吞了個丸子氣色好了些許,慍聲道︰「跟我走一遭。」
行到金福宮,谷謠安坐于殿內草坪的石桌前,桌上一盞淡茶,兩碟小品,未動分毫。
似乎過了很久,終于有了動靜。紫茶端著藥盞踏殿而出,遠遠的便看見谷謠,一臉笑意的便行到跟前躬身︰「娘娘,這些日子秋華的身子已大有好轉,由她來伺候慈太妃,慈太妃果然平靜了許多……」
谷謠背對著她,半晌後轉過頭來,淡淡的微笑︰「有勞紫荷姑姑了。」
看著谷謠臉色蒼白眉間隱現陰郁,紫荷關切道︰「宮中那些傳言,娘娘不必理會,小懲一番便也是了。若是過于嚴懲,怕是會有相反的效果。」
谷謠淡淡的點頭︰「多謝姑姑提點,謠兒記下了。」
紫荷又問了些谷謠近日來的身體狀況,而後千叮嚀萬囑咐,要谷謠勢必要保重身體,才躬身退下。德九看著她走到快宮門處,才走到谷謠近前。
未等德九開口,谷謠輕輕一閉雙目,端起手邊早已涼透的淡茶︰「拔舌。」
已行至宮門前邁出一腳的紫荷當即被侍衛擋下,架了下去。在紫茶呼天搶地的哀號聲中,一聲尖銳的嘶喊在宮門處乍起,銳利如針直插心田。谷謠抬眼望向天際,面無表情。
德九站在她身側,從始到終未發一言。
自此之後,後宮之中,再無一人提起張苔姣數月前行刺戴太後之事。
紫荷被拔舌之事,引得戴太後震怒,移駕西福宮對谷謠當眾指責,怒極之像再也沒有往日里的慈眉善目。谷謠靜坐高殿之上,居高臨下听著戴太後一通的譴責。最後懶懶站起緩步邁下玉階,睥睨眾人,兩眼卻不屑的望著戴太後。
「我只是拔了她的舌頭,難道太後娘娘不覺得以我的行事作風,已經是手下留情了麼?若不是念在她勞苦功高這麼些年對太後娘娘不離不棄,豈止是拔舌這麼簡單?太後娘娘可能還不知道,宮中已有無數人向我密告,紫荷在宮中胡亂言語,她言詞之間甚至暗指是太後娘娘所授意。」谷謠淡淡的笑了,句句錐心釘入面色蒼白如紙的戴太後心里︰「我想著,這若是讓太後娘娘知道了,秋荷的下場只怕很慘。拔她的舌,也是為了顧全你們主僕情誼,既然娘娘不念著我的好,還替那個惡婦來興師問罪,那麼我也就不必再替她隱瞞了。」
戴太後身子劇顫,下意識的環顧四周,谷謠竟完全沒有避忌宮人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說出來。而再一看,谷謠置身于玉階中間,白皙年輕的面容雖然微笑,卻透著無盡的寒意。那種凜然竟讓她此時方覺後怕,想她堂堂當朝太後,竟然會受這等小兒的掣肘……
「太後娘娘還有事嗎?」。谷謠淡淡輕笑。
戴太後沉沉的點了點頭,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卻每個字都扎向自己的心里︰「是哀家糊涂,竟容她如此胡作非為……」
「既然如此,那太後娘娘就要好生想想如何處置了。想來紫荷也伺候不了您了,冉兒,從今兒起,你便代替紫荷照料太後娘娘的飲食起居,不得有誤。」谷謠揚袖一揮,立即眾宮人中走出一個宮婢來款款跪下,語調輕柔的應是。
戴太後 時腦袋一嗡,身子一晃險些暈厥過去,冉兒立即起身將她扶穩。戴太後以身體不適為由,倉皇而逃。
三日後,紫荷因無法原諒自身罪孽,含淚懸綾自盡于自己的殿室,享年四十二。
御駕親征之事,因谷雁笙重登歷史舞台而不了了之。谷謠的身體狀況卻一直不見樂觀,每每屠容替她抓過脈象便是愁眉不展,而當谷謠笑嘻嘻的問他如何之時,他便眉間瞬間舒展繼而道︰「無礙。」
然而那烏黑的藥水卻讓谷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直至屠容發現她開始偷偷倒掉,便開始親自看她喝光才肯放心離去。
南夷與東撫的戰事越發肆虐,屠容的半壁江山已盡落他人之手。朝中眾臣漸漸心灰意冷,不斷有人告病請辭,屠容竟一一應允,並賞賜豐厚譴送。朝堂日漸蕭條,除了一些堅持與國共存亡的腐朽之士,已再無棟梁。
一日,德九問及為何左相至今都未退去,谷謠淺笑︰「執念所致吧,活到這把年紀雖然清明,卻未必走得出執念。無論與否,長公主已成他一世的心債,而成全了他一生所願的人,雖然讓他恨,卻也讓他感念。哪怕這個成全了他的人,也是毀了他一生的人。」
德九沉默,半晌後沉沉的呼了一口氣,語氣輕柔的一邊遞上了丸子和清水︰「小姐,該服藥了。」
谷謠默默的接過藥丸,卻並未服下,只是捏著那個丸子久久不語。半晌過後手指一動,捻了個粉碎,接過清水一口飲下︰「不想吃。」
「不行」這一聲厲喝將二人都驚動,不約而同轉過頭看向來者,只見屠容大步凜然的向這邊走來,滿面怒容。身後跟著兩個宮婢,錦盤上拖著藥碗,黑呼呼的藥汁格外刺目。
德九無聲的過去從宮婢手中接過錦盤,置在谷謠身側的石桌上便躬身告退。待人都走遠了,谷謠看著板著臉的屠容,索性倔強道︰「我說不吃就是不吃」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屠容一把端起藥碗,藥汁傾灑而出潑向他的衣擺,明黃的龍袍生生被濺上黑黑的藥汁,像是一灘黑血,刺目欲裂。
谷謠面無表情,躺在軟塌上翻了個身背對過去︰「難不成皇上要灌我不成?」
屠容猛的拽起她來,谷謠一驚張口欲喊,卻看到屠容猛的俯來狠狠的吻向她,這吻凶狠霸道,帶著濃濃的苦澀藥草味道從她喉中穿流而過,淌入肺腑。而這吻卻漸漸綿柔,本是抵死一般的糾纏慢慢軟成繞指縴綣……
直至她渾身癱軟,無力掙扎,像被拋上了一團雲里,那柔軟的濕濡才戀戀不舍的離去。
「你若是再拒絕服藥,我不介意次次為你效勞。」他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眼中再無狂卷的盛怒,只有濃的化不開揮不散的深意︰「只要我活著,你就必須活著。」
谷謠瞬間眼眶泛紅,卻撐著笑渾不在意的說道︰「其實何必呢?你我心里都有數……」
屠容抬指豎在她嘴跡,阻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情,輕輕將她摁入懷中,風卷,二人發絲纏繞不歇。
只听屠容的聲音雖輕卻清晰的吐吶在她耳邊︰「你會好好活著,一直活下去,會子孫滿堂滿臉皺紋,牙齒掉的一顆不剩,整日只能食米粥,也會活著。」
谷謠笑了一笑,想推開他罵他,眼淚卻不受控制的往下滴落,想說什麼卻又怕被他察覺,便只有抬臂,緊緊回擁。
八月,南夷瘟疫橫行,屠姒與平陽王的大軍因這一天災迅速蔓延戰事,連接攻下三座城池,全軍大動,轉戰南境。
同月,東撫流寇滋擾,魯蕁領兵平亂,大片領土投效魯蕁。
南夷的瘟疫毫無疑問,正是因戰後沒有妥善處理尸首所致,加之南夷氣候熱濕,惡疾盛行,數十個村落被隔離,屠村,死亡慘重。
國師再露朝天,卜天之象,乃是因屠姒當年陵山祭天之時惹到天怒,報應景蒼。加之民間怨聲載天,朝臣呼吁皇帝親致陵山為百姓祈福,以誠感動上蒼降福于景蒼。
屠容下朝怒極,沖向西藍宮的時候,正踫見谷謠正在懲治數名宮婢相互掌摑。
他眉心微蹙︰「都停,退下」
那些宮婢手中只頓了一下,卻不敢離去,谷謠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來沖她們笑道︰「是該退下了,限你們半炷香之內,完不成任務就全部賜死。」
屠容一驚︰「什麼任務?」
德九在一旁垂首低語︰「娘娘下令,命她們相互掌摑,只要有一方致死,便可免去死罪。」
屠容身子一晃,低頭向前走去︰「你在此處盯著,依皇後所說,如果半炷香之內未果,全部賜死。」
眾宮婢這時才真正的哀哭起來,自知生機無望,下手越發的狠重,甚至都扭打起來,一旁的老宮婢們便只是看著,任她們互相殘殺。
入得殿後,谷謠已經側臥在鳳塌上,半闔著雙目輕聲道︰「又有何事了?」
「你這樣對她們,是不是殘忍了些?」屠容看著她,上前撫了撫她的額發︰「後宮之地本就是是非之地,只要不是太過分,由得她們說幾句也是無防。」
「萬箭穿心的滋味,我早已習慣了。若是她們在背後議論我,我倒真不至于。」谷謠面無表情,看著角落里幽燃的靜香︰「全天下的人都已經將我說的體無完膚,我就算再被他們加一條暴戾,我也不在乎。」
「可我發現,真的拿到權的時候,反倒沒人說了。」谷謠冷冷一笑,看向屠容︰「世人皆知,我與張苔姣根本不是什麼姐妹,而我們姐妹也被人傳的早已是恩斷義絕。別說事實不是如此,就算當真如此,她們為了討好我,便去抵毀張苔姣,你覺得我能坐視不理麼?」
屠容無言以對,最終嘆了口氣道︰「你在這件事情上太偏激了。」
「我知道我偏激,可這是我唯一能為姣兒做的了。」
半響過後,谷謠坐起身,想起屠容方才怒氣沖沖的樣子,便開口輕問︰「你為何事如此光火?」
「沒什麼。」屠容道︰「我要去陵山為南夷瘟疫一事祈福祭天。」說到此處他突然一頓,眼角余光睨著谷謠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後而輕聲問︰「帝後同行,你身體可以嗎?」。
谷謠垂下眼瞼,略微一頓便抬眉淺笑,迎上屠容頗有深意的眼,她心中知曉屠容的試探,直言道︰「自是無礙,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只是去陵山祭天而已,你把我想的未免太脆弱。」說完,她還站起身來,在屠容的面前揮了兩下,以讓他看看自己現在已經是恢復了些體力的。
屠容微笑上前迅速將她攬入懷里放回軟塌,低聲軟語︰「還是不必了,我一人前去便可。」
谷謠連忙搖頭︰「這怎麼行,帝後同行,我怎能特殊?屆時百官再借題發揮一二,又要擾你好幾日清夢。況且為黎民蒼生祈福之事,皇後若是不去,誠意不足啊,如何安撫百姓?」這麼說著,她心里卻已經是定下了心。屠容此語無非是懷疑朝臣力推皇帝去陵山祭天,乃是她授意安排,為的是將他遠遠的支開。
既然被他起了疑,那她便也唯有順著演下去,打消屠容的疑慮。
果然,屠容長嘆了一口氣看向別處︰「我們兩人不可同時離開皇宮,慈太妃與戴太後需要你盯著,朝前有曾濃控制,這才能穩住。我會盡量縮短時辰,早些回來,你且休息吧。」
屠容起身為她蓋了蓋薄毯,面色沉凝深深的望向她的眼底︰「怎麼給百官交待,你就別管了。」
谷謠終是點了點頭,不敢再看向他的眼楮,卻無法自控任自己沉淪下去,直到兩眼澀痛,才慌忙閉上,生怕被眼前的人瞧出那抹濕潤。
屠容站在她身旁久久未動,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三日過後,在緊張的籌備過後,帝輦離京,浩浩蕩蕩向陵山而去,蒲京百姓千呼萬戴,叩謝皇恩浩蕩。
半月後,皇帝抵達陵山,開壇祭天大典如期舉行。
同時,半月余的時間,屠姒與谷雁笙強強聯手一路急攻,曾濃調譴兵力迎擊反剿,卻一度因為戰將無能而敗于屠姒之下,幾十萬的大軍皆淪喪在屠姒的帝王之路,鋪成尸山血海,造就其所向披靡力斬天下的威望。
蒲京人心惶惶,僅僅半月內,便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對于戰爭的警覺其實並不弱,早已有所準備,各家各戶皆囤積了不少的糧食,閉不出戶。
站在望樓上現看當今的蒲京,已仿若空城。
低頭,再到抬頭,這半世的人生閱歷卻已在心中回轉了千百次,仿若過了幾世那樣漫長。
還未兵臨池下,還未窮途末路,就已到了如此的地步。這屠容手下的江山黎民,竟被折磨到如此地步。
回想起自慈太妃下台以來,屠容的手腕其實相當成熟。作為一個帝王,哪怕他的江山帝位是偷來的,他也是一個成功的帝王。哪怕他的執政手腕不同,哪怕他被世人誤解,但在如此混亂的朝局之下,他已經做的非常好了。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將這天下歸還給正主。
她曾經想,這個世上任何一個開國的皇帝,雖然不世之功,卻難掩強擄的事實。景蒼雖然太平安享百年盛世,可到了眼下這個局面,實已是被敗的里外潰爛。
換個角度來看,屠容為何就不能是一個新政權的伊始?
屠容有將這個朝堂敗落,把慈太妃拉下馬,把戴太後扶起,又將一切都歸于掣肘之下的本事,成立一個新的政權,其實他比任何人都要近水樓台,更加易如反掌。
谷謠不由的握了握拳,蹙眉低首看著一張一合的掌心。
唾手可得的大權在握,卻選擇拱手相讓,這是什麼感覺?
德九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舉動,沉思了一會兒小聲低語︰「小姐,您會不會舍不得?」
「舍不得?」谷謠一時沒有反映過來,轉身疑惑不解的望向德九。
德九上前了一步︰「舍不得您現在手里握著的生殺大權,萬萬人之上的後位。」
谷謠當即收了拳背負身後,心知自己的這一個小動作必是讓德九多想了,便微微一笑望向整座空寂的城池︰「我要的本來就不是這些,何來舍不得?怎麼連你也問出這句話來?」
德九也是一笑,順著谷謠的視線望去︰「是啊,小姐要的本來就不是這些,當然不會不舍。抽身而退,才是大解月兌大自在。」
風起,一身素裹的谷謠卻倏然清明,德九短短的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將她所有的疑慮瞬間打消。
曾濃已帶兵駐守于南門,城郊駐扎五萬大軍,精銳虎狼之兵嚴陣以待,靜候北上一路殺來的谷雁笙與屠姒。無論如何,南門首當其沖,即使是作戲也要做足,留在蒲京的將師唯有曾濃最為威武,駐守南門與屠姒對持,最為妥當。
十月初一晚,谷謠密令,調動三千羽林軍鐵衛精騎趕至,將左相府團團圍困。
當日左相倒戈,一道歌頌皇後的折子宣告了他忠于皇帝背離慈太妃的立場——谷謠從來都對這個左相不甚認同,沉著內斂的左相,程家被他一口吞沒,長公主的殞世,到底這些接連而來的福禍會將他改變成一個什麼樣的臣子,有多少忠誠,多少負氣,多少怨恨。她不知,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無論與否,這個時候的左相絕不可出現于世。哪怕他是效忠于屠容,也不可。屠容的目的是拱手江山,左相若是全力相保,必會造成蒲京血流成河。如果左相孤注一擲為的就是推屠容下台,那就更糟,宮內所有人怕都會有意外。
站在左相府前,無數的火把將整個府圍的水泄不通,谷謠踏階而上,冷冷的看著府門,听著院落里家眷的哀號之聲,面無所動。
「報」一個士兵從未央街的盡處策馬疾馳而來,馬未停便翻身而落,單膝著地厲聲道︰「逆賊屠姒攻城」
「回宮」谷謠抬頭望向南門的方向,這麼遠的距離只能遠遠的瞧見一片火光,聲響並未傳及,她輕眯雙目︰「即刻封鎖各個宮門,沒有令牌,不得任何人出入」
兩步邁回車輦高聲下令︰「燃烽煙示警。」
統領高聲應是,立即斬釘截鐵傳令下去。
厚重冷硬的宮門轟轟的合閉,低沉的號角吹響,各處宮門落下重鎖,禁軍將各個宮道嚴密把守,寒鋒出鞘。
烽煙遠遠的升起,翻騰入雲,奔入天際。
這烽煙,是示警蒲京的百姓切勿出戶,也是暗示給謠氏學派的門生,務必將秦盲山的屠容誓死保護,送去安全之地。
谷謠看著那一個又一個的烽台,沿著各座城池而相應燃起的青煙,終于安心下來,笑了。
可笑中卻漸漸泛上了淚。
對不起,屠容。
將你支離蒲京,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你就算把江山拱手相讓,屠姒也絕不可能給你活路。即使你安排好了一切,我也絕不能容許有一絲的意外。你人在秦盲山就好,屠姒就算派人去陵山,尋到的也只是一個假的。而這些天都沒有魯蕁的消息,以他的行事作風,極有可能已經在陵山了。
而至于我,念在我最終還是幫了屠姒登上大寶,必定不會有生命危險,你且放心便是。
願你做回普通人,平安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