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華正緊擰濃眉,走了出去。
「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範夫人似听到笑話般揚聲反問,她的聲音很尖銳,听著有些刺耳。「我不來,怎麼知道你一大早就巴巴地趕來這里是為何事?呵呵,我還從未見過你對一件事如此地上心呢原來是……」
範華正的臉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為氣的,還是羞的。他微顫著手指向範夫人,咬牙擠出幾個字︰「你別給我丟人了」
「我丟人?你以為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別人都說你是謙謙君子,都說你有才華,可有誰知你不過是個偽君子?一窮二白,不思進取,置家人于無物……」
範夫人似要將心中的不滿一傾而盡,範華正的臉已經氣得發紫,可範夫人的話越說越難听,一點也沒有停住的打算。
這本是範華正的家事,左盼是不好插嘴的,可此事也算是因她而起,而且範夫人撒潑的樣子已經嚇到了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其他的孩子也一齊圍著,看戲一樣推推搡搡,不時有人摔倒而哭起來。
無奈,左盼只得走上前,恭敬地見了個禮才說︰「嫂子,你是不是有些誤會?不如請屋內坐好,與範先生好好談談吧。」
听到此話,範夫人非但沒有停止她的冷嘲熱諷,反而將怒火燒到了左盼身上。她大叫起來︰「你叫我嫂子?別這麼客氣過幾日就該我叫你嫂子了你千方百計地勾引他,不就是為了這一日嗎?你這個賤人」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眾人倒抽一口氣……
半晌,範夫人才回神,她捂著臉,仇恨地看著範華正,面目更加猙獰地叫著︰「你打我?你為了她打我?你終于忍不住了是吧?終于原形畢露了是吧?」
範華正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吼一聲︰「給我回去」
怎知範夫人正鬧得起勁,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甩開了範華正,又要向左盼沖來。
左盼心中惱火,卻也為她悲哀。不管她如此瘋癲的原因是什麼,一個女人做到如此不顧形象就已經是失敗了。
听到範夫人對自己的侮辱,左盼心中雖是很不舒服,可她好歹是範華正的夫人,她不會反口去罵她,只是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孩子們被這形象全無的範夫人給嚇得四散逃竄,有個孩子還被撞得摔趴下。左盼忙去扶起他時,範夫人已經沖到了她面前。
範華正氣急敗壞地抱住她,卻被她一伸出手在臉上撓了五條印子。範華正一愣神的功夫,她便瘋了一樣往左盼撲來,嘴里還嚷嚷著︰「叫你納妾你納一個我弄死一個,看你還敢動這花花腸子不」
左盼因為注意力全在摔倒的孩子身上,沒發現身後的瘋子,等孩子們的驚呼聲和範華正怒極的吼聲同時響起時,範夫人已經抓住了左盼的後衣領,順腳將左盼身旁的文施給踢開了
雖然是顧著範華正的面子,左盼在忍著,可範夫人實在是不可理喻,左盼站起身,在她要掌摑自己時高高揚起了手
可她的視線瞥到了範華正,見他正一臉又羞又氣的痛心樣子,心下一動,將揚起的手一歪,隔住了她的巴掌。
範夫人見自己狠狠的一巴掌只打在了左盼的掌心,覺得不解氣,又抬起手,身子卻一倒,她已被範華正抗在了肩上。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左盼都沒反應過來時,範夫人已經殺豬般尖叫起來。
這場鬧劇以範華正扛著範夫人離開這而結束,左盼目送著他們,看著在範華正肩上掙扎謾罵的範夫人,又一次搖頭嘆息。此時的範華正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呢,看著自己的女人在別人面前如此失態可悲啊可悲左盼不禁同情起範華正來。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嘲弄的聲音︰「還以為你會甩一巴掌回去呢,怎知你還是忍了下來。」
不用回頭都知道是章翼了。
「我甩她一巴掌,我的手也會痛的。是這只手哦……」左盼揚起右手,擺了擺,一臉的戲謔,「這只手痛了,你不心痛的嗎?」。
章翼噎住。
左盼安撫好孩子們,文施也沒什麼事,才繼續說道︰「你不早醒了嗎?還以為你會來救我,沒想到你只是在那看戲。」
章翼雙手交叉,斜靠在小屋的門邊,臉上帶著一抹玩味的笑道︰「我不是派了趙明錄和胡成保護你麼?」
左盼驚異地看了他一眼,說︰「你還是章翼麼?今日怎的總說傻話?這點小事都要勞煩趙明錄和胡成出手?」
若是這樣,豈不是更引人懷疑她的身份?這後一句,她沒有講出口,因為身旁還有很多人呢。
章翼笑著走近她,說︰「我不過是說著玩兒的,你對我倒越發的尖刻了。其實我看著那女人對你動手我也很氣,我無動于衷的原因是……」
他頓住,神色很嚴肅,左盼不禁斂了笑也正經起來,他才說︰「我的原因是,日後你做了我的大房,總要和我的小妾們斗斗法的,今日我只是想看你有沒有那潛力。若你斗不過,我也就不納妾了。」
左盼臉一沉,甩甩手說︰「少來」
「不過,你方才的表現還成」章翼哈哈笑著,伸個懶腰,再擺擺手,大步走出院門,「我走了,有空會來看你別給我招三惹四啊」
「 」左盼重重關上院門。
死小子,總是要提這個他怎麼就忘記不了呢?
左盼笑了笑,心中又煩惱起來。
這就是她現在和章翼的相處模式,似乎很輕松,也似乎都忘記了「妍」,左盼就是左盼,章翼只是章翼。可是,章翼每次都不會放過要娶她的念頭,她也不能這樣一味地裝傻糊弄過去。排除章翼曾經是「妍」的身份,她也不可能會接受他的。
他怎麼就這麼拗呢?左盼扶額。
當晚,林 也來了,只是他的神色很匆忙,滿臉的心事。
林 、左盼、文施三人一起用過晚飯後,文施纏著林 講故事,林 苦笑,他哪里會講故事啊?拍拍文施可愛的小臉,他柔聲說︰「施施去睡覺好不好?哥哥有話要和姐姐講。」
文施雖是不願,卻扁扁嘴巴,乖乖地去了臥房。
左盼見林 很認真的樣子,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認真地看他。
「我現在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從明日開始,你不要出門,就算要出門,也得好好裝扮一下。還記得在破廟我們分開時我給你臉上抹灰的事嗎?你可以裝扮成一個男乞兒,否則,一定不可以出去」
左盼听他說得很嚴重,心中一慌,嗓門也壓低了。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怕你再遇到黑熊黑龍那樣的惡徒而已。」林 的目光有些閃爍。
左盼皺皺眉,說︰「可是我明日要去拜訪一位先生,他原本是在家園里當先生的,可他似乎遇到了麻煩,我得去請他。」
「不要去,若你真要與他交談,我為你送封信給他,請他來這里吧。」林 的態度很堅決。
「……好吧」
左盼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林 說的話她一定會听,她當即寫好了信,說了方老先生家的住址,請方大姐轉交。
林 臨走時,再次交代左盼一定不要出門。如果非要出門時,記得抹點灰,穿上男孩子的衣服,左盼一一記下。
次日,下起了蒙蒙細雨。霧一樣的細雨讓人的心柔柔的,酸酸的,左盼在這樣的天氣總會莫名地傷感。
孩子們在安靜地練字,左盼一個眼巴巴地望著門外,等到巳時初,範華正才姍姍來遲。
「抱歉抱歉,讓你久等。」範華正甩甩雨傘上的水,斜斜地將傘放在門外邊,再拂了拂衣袍才走進屋,沒有將濕氣帶進來。
孩子們見到範華正來了,神色俱是一喜,左盼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們便靜靜地寫字。
範華正將左盼和孩子們的神色看在眼底,眼眸又一抹光芒閃過。
左盼想問問是不是範夫人為難了他才遲到的,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這話由她來問顯然是極不合適的。
範華正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笑笑說道︰「今日街上氣氛很不尋常,有許多的官兵在巡查,說是要找一個人。是什麼人也不說,男的女的都要細細檢查過才放行,故而我才來遲了。」
哦,原來如此。
難道便是這個原因,林 才不準她出門的嗎?那些官兵又是在搜誰呢?左盼心里又不安起來。
她甩甩頭,苦笑一聲。接著左盼瞧見範華正臉上的紅印子,想起上次教劉雲兒滑滑板摔了頭時,章翼拿給她的藥水,便回屋拿了個藥瓶兒來。
「這藥,是宮中之物,很好的,你擦擦吧。」
範華正似有些疑惑,問︰「宮中的?」
「朋友給的。」左盼微笑,不多做解釋。
範華正是個聰明人,知道有的事是不好打听的,便道謝一聲,將藥瓶兒揣口袋里。
孩子們都在認真地練字,雖有人不時地抬頭看看他們,卻極是安靜。左盼與範華正一時也沒了話講,場面有些冷。
「昨日,實在是對不住。賤內無禮了。」倒是範華正先開口。
「是左盼連累了範先生,左盼才該道歉。」左盼略微歉疚地說。雖然錯在範夫人,可若範華正沒有來家園,她也不會惹出這個事兒來。
範華正幽幽地嘆氣,似在回味往事一般,將視線投向窗外,良久,他緩緩開口。
「也是在如此一個美麗的煙雨天,我和她相識,她欽慕我的才華,我愛慕她的嬌媚。家父和她父親是舊識,我們順理成章地成親。成親後年少的我仍是與好友出入各種風雅場所,不提考科舉入仕途之事,引起她的許多不滿。一年後,我的第一個女兒玲兒降生,才分散了她許多注意力。我也越發地自由。」
「兩年後,我認識另一女子,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將她納為妾。她更是恨我了,只要我在小妾房里,她就借口說玲兒病了。前幾次我是相信的,心驚膽戰地去看時,才見到她得逞之後的笑。當時我覺得她的樣子很可怕,也越發地對她不耐煩了。」
「去年的某一天,她又派丫頭來說玲兒病了,我怎會相信,將丫頭斥責一番後,便睡了。哪知,那次玲兒是真的病了,她卻因我不理不顧而心生恨意。將病中的玲兒扔到一邊。次日一早,再去瞧玲兒時,她的身子已經冷了。」
「從此以後,她性情大變,變得我幾乎認不出。她見我一早滿臉喜悅地往這里趕,又胡思亂想,才會那樣對你。請你勿要見怪。」
範華正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喃喃自語,也很啞很啞,充滿痛楚與傷感。說完,他的眼眶有盈盈淚光閃過。
「她是我害的,她本是一位知書達理的閨秀,都是我害成這樣的。」
他的樣子很痛楚,可左盼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似乎怎樣說都會不對,還不如靜靜地當個傾听者。
範華正能對她說這些,左盼是有些感動的。因為範華正將她當朋友。不然會有哪個男子將自己家的辛酸事說給別人听?
听完他的話,左盼心中原本對範夫人存在的一點惱意和不屑全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她是個可憐又可悲之人。思想偏激,以夫為天,才會有這一悲劇的產生。
左盼這時想到,如果她是範夫人,她能看著丈夫流連風雅場所?能容忍丈夫娶妾室?能容忍他置生病的女兒于不顧?
答案是,不能。
所以,她絕不要做這樣的女人。她的丈夫只能娶她一個人。她才不要可悲地去和別的女人爭寵,勾心斗角,活得完全不像自己。
她知道這很難,可她寧願孤老一生,也不要成為範夫人第二。
範華正是個好先生,可卻不是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好父親。雖然他也有他的可憐之處。人都會這樣,錯過了才來後悔。
左盼見著一臉哀傷的範華正,暗自嘆息。
左盼輕柔地笑著說︰「尊夫人不過是一時想不開,你多關心關心她,就會好的。」
範華正一怔,沒有動,許久才說道︰「抱歉,範某失態了,竟同你說這些。」
「我們是朋友嘛。」左盼淺淺地笑著。
範華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視線落在這雙瑩瑩若星華的雙眸,不語。
左盼心一凜,將目光移向門外。
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