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孩子們的郎朗讀書聲中緩緩流逝,竹籬笆的牽牛花開敗後,小花圃的海棠和各色秋菊似錦盛放,轉眼已中秋。
自從上次文藝匯演之後,家園里新進了三十多位學生——都是付了學費的。最基本的問題解決了,左盼便全心地忙孩子們的學業了。
來這里已快一年,左盼回想自己在童府、相國府的經歷,原來那樣的生活真的不適合自己,她還是喜歡和孩子在一起。孩子們之間沒有爾虞我詐勾心斗角,與孩子在一起,不知不覺中,自己也會變得單純快樂。
除了偶爾地擔心林 ,掛念文武,想到章瑞……時,會傷感惆悵片刻,基本上,她是極快樂的。
明日便是中秋了,左盼清點好明日要發給大家的月餅,卻一人腳步匆匆地朝她奔來,不用細看,她也知道那是章翼。
他神色有異常,左盼疑惑地打開門,章翼已經撞了進來。
「收拾下,跟我走」他的聲音很低啞,急促,有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
「為何?」左盼心一震,有不好的感覺。
「不要問」章翼低吼著,甚至已經打開左盼的一張被單往里面塞東西。他對左盼的房間已經很熟了,知道她的東西放在哪里。
左盼明白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心中忐忑地與他一起收拾。東西不多,片刻便收拾好了。章翼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屋後跑。
「還有施施」她低叫著。
「會有人來帶她,別管」章翼頭也不回,臉色異常凝重。
章翼帶著她翻過院牆,鑽進一輛早已停在一角的馬車,車前是打扮成莊稼漢的胡成。
二人一坐好,胡成便輕喝一聲︰「駕」馬車一震,一股勁風便從門門卷進來。馬車駛得很快,卻一點聲響也沒有,估計是給馬蹄和車輪都做了處理。
章翼將車簾緊緊地拉好,從車座底下取出一個包,翻出兩件衣服扔給左盼︰「換上」
「在……這兒?」左盼驚訝地問。
章翼緊皺眉頭,掃了她一眼,自己也從包裹里拿了衣服當場換好。左盼稍一遲疑,終于月兌掉了外衣——好在要換的也只是外衣。
章翼接著拿出藥膏,往左盼臉上,手上涂抹了一遍,接著他自己也扮成一個相貌普通的少年,而後便將他月兌下的衣服放一鐵桶內燒了。
在章翼做這些事時,左盼一直緊張地望著他,心中隱隱有些想法,可她不敢確定。
「我的衣服要不要燒掉?」左盼拿出藏在背後的衣服問。
「不用。」章翼很嚴肅地說,一點也不像以往會略帶諷刺地說「你的衣服本就普通,沒必要。」
此時,二人都已經換了打補丁的衣服,臉上也弄成蠟黃蠟黃的,一眼看過去只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如果章翼的眼神不是那麼溢彩炯然的話,會更像。
左盼將衣服放回包裹,眼光卻瞟到章翼的腳。
「你的鞋子……」
立刻,章翼也注意到這一點,臉色一沉。他的鞋子太華麗,和這一身打扮太不符了。章翼想將鞋子月兌掉,可一月兌鞋子便只能光著腳了。誰知道等下會發生什麼,若被識穿,他光著腳可不能逃命。
章翼正遲疑著,左盼忽然掀開門簾,沖胡成說︰「大哥,停一下。」
「你干什麼」章翼惱怒地拉住她。
「大哥請幫我撿一塊泥土來。」左盼不理他,仍對胡成說。
胡成一躍而起,左盼只眨了眨眼的功夫,他已撿了泥土跳回馬車前。
左盼用泥塊使勁地在章翼鞋子上蹭著,鞋子立刻變得面目全非。章翼這才稍稍松口氣。
馬車也不在行了多久,忽聞前面一陣嘈雜聲,一聲渾厚的喝聲響起︰「什麼人」
胡成停住馬車,說︰「軍爺,小民要回家……」胡成此時的聲音听上去憨憨的,怯怯的,倒真像個傻傻的莊稼漢。
渾厚的聲音接著喊道︰「全都出來檢查車內是何人」
左盼心一震,不由有些緊張。章翼輕輕捏住她的手,拍了拍。
「是小民的兩個弟弟,小民的老娘……生病了,我們要回去看她……」說著胡成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馬車外靜了幾秒,接著車簾被挑開,一絡腮胡子出現在車門前,左盼下意識地避開他虎視眈眈的目光。
「轉過頭來」絡腮胡子往馬車靠了靠,仔細地打量了章翼和左盼一番。「見了爺,為何不說話?」
左盼心一驚,她一開口可就露陷了。
胡成忙躬著身子說︰「軍爺,小民的弟弟小的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現在誰也不認識了。還有一個弟弟,是啞巴。請軍爺不要怪他們不懂禮節小民給您賠不是了」
「嗯。」軍官點點頭,對胡成卑躬屈膝的態度很滿意,此時的左盼章翼二人也確實其貌不揚,他便一會手,「走吧。」
胡成又是點頭哈腰了一番,才驅動馬車。左盼心里直難過,胡成竟為了自己而向品級比他低多得多的小軍官賠笑,真是難為他了。
章翼卻神色未變,似在沉思。馬車又駛了許久,章翼對胡成說︰「不去那里了,明日定會家家戶戶搜捕的,不如趁現今搜捕得還不是很嚴,出城去。」
左盼沒有听到胡成的回答,卻感覺身子一斜,車子轉了彎。
左盼一直沉默著,車內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可以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冷然與凝重,左盼一句話也不敢講。
正沉默著,胡成的聲音忽然低低地傳來︰「有官兵,要不要換個城門?」
「不。」章翼說著,掀開了車簾。
立刻,便有一身著深藍色官服之人走了過來,一手指著馬車問道︰「出城之人全都要檢查,你們這是去哪?」
胡成又用「老娘生病」「兩個弟弟是傻子」的理由來解釋,這個官員只是擰眉不語,一雙凌厲的眼楮微眯著,將左盼和章翼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這個人比絡腮胡子要精明得多左盼心一緊,他的目光讓人感覺寒冷。
忽然,官員的視線落到了章翼的腳上,臉上立刻浮現狐疑的神色。他右手一抬,立刻便有一小兵上前听令,「請示公子」
「是」
接著他一招手,十幾個身著盔甲之人迅速地將馬車圍住,明晃晃的劍戟齊齊指向左盼三人
「大爺我們都是普通百姓啊,我的老娘還在家里等著我呢……」胡成立刻臉色發白,雙膝一軟,就快跪下去了。
縱是此刻左盼心里緊張得要死,也忍不住要為胡成的精彩表演叫絕了。可這也加重了她對他的愧疚感。她緊緊地抓住章翼的手,竟感覺到章翼的手心已經沁出汗珠。
章翼握住她的手,暗暗用力捏了捏,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似乎只要一被發現,他就會來個魚死網破一般。
胡成一個勁兒地在那求饒,官員只冷冷地注視著他們三個,眼里的疑惑絲毫未少。左盼有點擔心章翼會引起官員的懷疑,因為他到現在還是一副冷傲的神色,竟不裝下害怕,難道他是真的胸有成竹嗎?
她自己倒不用裝,此刻的她一定是臉色煞白,滿目驚慌了。
也不知是不是章翼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的頭稍稍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底的冷冽。
正在此時,忽听官員喊了一聲︰「公子,此三人形跡可疑,請公子審度」
一聲輕輕地「嗯」響起,左盼卻如雷震耳,猛地抬起頭來。
竟是章瑞
原來追捕自己的人也有章瑞的一份
左盼忽然听見自己的心碎的聲音……
她目光愣愣地、不可思議地看著章瑞,無法掩飾內心的震撼章翼握住她的手又用了用力,這一次他用的力氣很大,幾乎要將她的手捏碎。左盼吃痛,卻也及時地回過神來。
她看看章翼,卻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輪椅在一小兵的幫助下,緩緩駛來,章瑞溫和的聲音輕輕響起︰「馬車內二人,且抬起頭來。」
不知為何,左盼感覺他的聲音有一絲的發顫。
左盼緩緩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內心的痛苦無以復加。
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要是他原來自己和他竟是敵對的嗎?
官員抱拳對章瑞說︰「下官發現,車內一人頗為可疑。他臉如菜色,雙眼卻炯然似星,他身著破爛,腳上一雙鞋子卻價值不菲。下官不敢做主,才請公子來定奪。」
左盼的心極速地往下墜,果然還是這鞋子這個官員的眼光太犀利了,這麼一點破綻仍是被他發現了
左盼擔心地看了章翼一眼,卻見他緊緊抿著唇,正看向她。四目相對之時,他的神色似有些懊惱。
左盼扯動嘴角,試圖扯出一個微笑告訴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真發生什麼不測,她也不怪他。
畢竟,他仍只是十五歲。哪怕再聰明再機警,也有疏漏的時候。
章瑞緊緊盯著他們,半晌嗎,才冷酷道︰「你們身份卑微,豈是能穿如此華貴鞋子之人?真是不知尊卑這鞋子是在哪里撿到的?」
啊?左盼一時沒回神,卻听胡成立刻哈著腰說︰「是的是的,公子,草民下次撿到鞋子再也不敢穿了,草民一定將鞋子交到官府去」
左盼這時才明白,章瑞在幫自己
「嗯,走吧。」章瑞的聲音柔和了起來。
「是是是」胡成感激涕零地點頭,忙坐上了馬車的駕駛位。
「公子」官員似有不解地喚了一句,「他們……」
「不用多言,本公子見他們不過是賤民,豈能浪費我等時間」章瑞的聲音很嚴厲,說完,他揮揮手,命令小兵將他推回去。
官員不再說什麼,目光深深地盯了章翼一眼。胡成忙將車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