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平靜的生活只維持了兩個月。在薄霧四起的初冬時,突厥的新可汗默真率軍圍攻趙州,默真是默咄的弟弟,揚言要一雪前恥,為哥哥默咄報仇。
大周未料到突厥來犯如此之快,趙州刺史馬淮陽率部與之激戰三天三夜,馬淮陽亦是不眠不休親立城頭指揮。不料,突厥的神箭手一支強弩射穿他的胸膛,趙州官兵頓時大亂,突厥破城而入,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比起前番攻佔了定州時的狠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默真當上可汗後,意識到各部因中計而爭斗,便聯絡各個散落部族的首領,對他們曉以利害,眾部族首領紛紛悔悟。這一下,散部族團結起來便如一只握緊的拳頭,給以大周狠狠一擊。
上官佩連夜率軍二十萬出征,章翼卻因傷勢未愈而沒去。
其實是左盼不肯他去了,她不敢再讓他去涉險,上次胸口的那深深的一道傷已經讓她心有余悸了。另外,章翼留在都城也有任務,不好再離開。
上官敏兒卻似乎對將軍一職很上癮,隨其母遠征趙州。
與她隨行的還有一支特殊的隊伍,火影隊。
因上次的軍營生活讓她見識到了古代戰斗力的落後,一回都城便召集頂尖的匠人,經過一個多月的鑽研,竟造出了簡易炸藥,土炮,燃燒瓶之類的武器。
她此一舉,令人贊為天人,一時轟動朝野。
但此火影隊的彈藥裝備消耗巨大,上次的戰爭大周已是費盡心力,國庫耗掉一大半。加之今年全國各地大旱,此番再戰,國庫便顯吃緊了。
大軍出征後不久,章沐威府邸迎來一位貴客——羅公子,其實也就是左盼。
互相寒暄了一陣後,這個面貌普通氣質卻出眾的「羅公子」沖章沐威抱拳說道︰「家母素來敬仰相國大人廉政愛民,如今突厥侵我大周,家母願傾囊而出,為我大周盡上綿薄之力,還請相國大人代為接受」
「本官對羅夫人慈善之名亦是有所耳聞,如此看來,果然不假。本官代大周百姓謝過羅夫人」
章沐威正為此而憂心著,如今有人送銀子上門,他怎會不高興。
其實他憂心的不是國庫虛空使得戰場的糧草短缺,而是國庫之銀已有多數落入他的口袋,若皇上察覺出庫銀虛空與他有關,他定會有麻煩。
左盼正是知道了這一點,才將捐贈的銀子送到他手里,其實已經料到他不會報上去,只是用來填補國庫的空虛罷了。也正因為此,他才會這麼爽快地接見了左盼。
正在章沐威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時,郭冷月到了客廳,也見到了這位「羅公子」。章沐威自是不會蠻瞞她的,便告訴了她「羅公子」的來意。
郭冷月雙眼一亮,一臉驚訝地說︰「原來是羅夫人之子果然氣宇軒昂,一表人才更難得的是,如此富貴之人,竟有如此善心,若陛下知道羅夫人此舉,定會欣慰」說著,她竟快步向外,極為亢奮地模樣,「我定要上折子稟報皇上,皇上對羅夫人定會有所嘉獎」
見到她這反應,左盼心中好笑。
郭冷月給她的感覺一直是冷酷高貴的,哪里如現在這般聒噪,如一無知婦人。心中暗嘆,母愛果然強大
其實郭冷月的出現在她的計劃之中,若郭冷月不這麼鬧一出,她想以此打出名氣的想法就落空了。以往雖然「羅夫人」這個名號已是「慈善家」的代稱,但這只是在民間,朝廷對此還是不屑一顧的。若在戰事吃緊國庫虛空時,她雪中送上這麼一大車碳,不想讓文武百官注意都不行了。
然而捐款也不是簡單的事,捐的不好就打了水漂,連個漣漪都見不到。在現代她這樣的事見多了,某個慈善組織的官員們用全國民眾的捐款買豪車,包情‘婦。普通人對此雖是氣憤,卻也無濟于事。
為避免捐款真的被章沐威拿去填補漏洞,郭冷月便在章翼的安排下來了這麼一出。至于章翼是如何勸說她演戲的,左盼就不知道了。
章沐威顯然沒料到她會來這麼一鬧,想追出去卻被左盼纏住問「方才這高貴優雅的夫人,可是鼎鼎有名的郭大人?」,他想喊住郭冷月,卻又不好當著左盼的面說「不能稟報上去,這些銀子是我要貪掉的」
這一問一猶豫間,郭冷月已經不見蹤影了。
左盼又與章沐威說了許久的客氣話,章沐威卻是坐立不安起來。估模著郭冷月已經出了相國府府門時,左盼才說要告辭。
章沐威再也等不及,匆匆而出,悲哀的他,又踫到了兒子章翼。章翼說童軒中大人到,有十萬火急之事商量。章沐威正欲推辭,童軒中卻已是一臉慌亂地跑了進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他也是臉色一變,再也記不得郭冷月之事,與童軒中腳步匆匆地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左盼與章翼相視一笑,便又裝作很陌生的樣子,抱拳說︰「閣下可是鼎鼎大名的少年將軍章翼公子?」
章翼也裝模作樣地回應︰「不敢不敢,閣下可是大名鼎鼎的羅夫人之子?」
「正是正是」左盼一本正經地點頭,緩緩掃視了四周一眼,見到還有不少下人在旁邊,便繼續演戲,「在下還從未見過如此精致大氣的府邸,不知公子也否帶我一游?也算為我長個見識了」
「榮幸之至」章翼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人一路看看風景,說說客套話,漸漸地便走到了芳園門口。瞅瞅四下無人,左盼與章翼迅速地閃了進去,一個溫婉清揚的美婦正站在梅林外翹首以盼。
此人身材婀娜,肌膚勝雪,眉如柳彎,眼若秋波,是個優雅溫柔的美人。她一襲透著淡粉色的曳地長裙,柔順黑亮的青絲用一根與長裙顏色相同的緞帶松松地挽著,斜插一支玉釵,卻是優雅華貴。
此人正是芳園的主人,芳夫人。
見到左盼二人向她走來,她雙眸一亮,疾步迎上前,卻又在十步開外停住,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左盼。
左盼拱手一禮,淡淡道︰「見過芳夫人。」
左盼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故而這張臉雖是男性化,聲音卻是甜美的。
芳夫人一個趔趄,往後退一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震撼有懷疑,還有羞愧。她便這麼直直地盯著左盼看,從頭頂到腳後跟,最後回到她的眼楮。
易容之後什麼都可以變,唯獨眼楮變不了,這也是為何再怎樣易容,極熟悉之人仍是可以將她認出來的原因。比如在她與上官敏兒遇到盜匪時,章翼只一眼便將她認出。比如在家園門外,章瑞也會對她有所懷疑。
此時的芳夫人也是在看她的眼楮,左盼淡淡地笑著,由著她看。
看著看著,芳夫人忽然沖左盼一福。她不開口說話,卻那麼半蹲著不起來。
左盼上前扶起她,問︰「施施,還好嗎?我想看看她。」
芳夫人輕輕點頭,走了出去。
章翼看著她,神情難辨地問︰「你不恨她麼?她曾經那樣折磨你。」
左盼聳聳肩,搖搖頭。
章翼也聳聳肩,問︰「這是什麼意思?為何那上官敏兒經常這樣做,而你,也會這樣做?每次我問她,聳肩是何意時,她只是可惡地笑笑,不說話,又聳聳肩便走了。」
左盼抿嘴偷笑,從章翼口中出現「上官敏兒」這個名字的頻率越來越高了,看來,有些事已經在悄悄改變。
章翼見她笑得古怪,皺著眉問︰「笑什麼?」
左盼不回答,聳聳肩,故作哀怨地說︰「敏兒實在是個可愛又善良又聰明的女孩子,此次出征,期盼她早日得勝歸來,平平安安才好。一個女孩子,唉……」
章翼面色更難看了,瞟了她一眼,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她不是一般人,不會有事的。況且,她並不可愛,也並不善良」說著,他臉忽然紅了。
臉這麼紅,左盼不想注意都不行了,看來什麼時候得旁敲側擊出他們的好故事了。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因為文施已經來了。
兩年不見,文施長高了不少,小臉蛋紅撲撲的,雙眼靈動晶亮,果然有母愛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以往她和自己在一起時,雖也是很開心,卻不如現在這般健康又快樂。
文施見到章翼時,笑忽然消失,怯怯地喊了聲︰「翼公子。」
左盼暗暗瞪了章翼一眼,平時他是怎麼對她的啊,竟讓她這麼害怕
此時的左盼文施卻是認不出的,她只好奇地打量了兩下,便露出乖巧地笑說︰「這個哥哥以前沒見過,哥哥好,我叫施施。」
左盼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平靜下心情後,說︰「我是你哥哥文武的朋友,他現在在外面有事回來不了,叫我個你帶了個禮物來。」說著,她掏出一個面團捏制的紅蘿卜兔子。
文施一見這個禮物,便歡喜雀躍地接來,還啵啵地親了兩下,這可愛的舉動讓在場的大人都笑了起來。
文施笑著笑著,忽然小臉一拉,便要哭起來,「這個兔子……這個臉紅的蘿卜……哥哥,姐姐,施施好想你們……」
文施只是無聲的落淚,卻很傷心。左盼的鼻子一酸,便想這麼摟著文施好好親一親。
然而此時摟著她親的只能是芳夫人。
芳夫人溫柔地為她擦掉眼淚,抱住她說︰「哥哥的朋友說,哥哥現在很好,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客哦。還有姐姐,你也別擔心,總有一天,姐姐會來帶施施玩兒的。」
好一通哄,文施終于止住眼淚。她的眼淚再不止住,左盼的眼淚可就要止不住了。
章翼輕輕拍拍左盼的肩,聊表安慰。
離開時,文施忽然回頭說了一句︰「這個哥哥,我也很喜歡好像喜歡姐姐那樣喜歡」
左盼笑著點頭,猛地將頭扭到一邊,擦掉落下的一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