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哭?燕洛雪想要睜眼,可是眼皮沉重;誰在模她,手怎麼這麼小?呃,該不會是那個太子爺吧?燕洛雪卯足勁,睜開了眼楮,見榮華公主雙眼紅紅,看著自己,而那位太子爺坐在她身邊,小手拍著她的臉頰,叫著︰「皇後,陪瀾兒玩兒。」
榮華公主猛然間見燕洛雪睜了眼楮,喜極而泣,將燕洛雪抱起來大哭︰「小寶貝兒,你嚇死娘了,娘以為你活不了了。」
「砰!」門開了,燕重垚沖進來,喊道︰「小寶貝兒真活過來了嗎?」。
燕重垚靠著榮華公主坐下,搶過燕洛雪,親吻著,燕洛雪翻翻眼楮,天!她的初吻就這樣沒了!但見燕重垚一幅頗為享受的樣子,也不好太計較,誰叫他是她爹呢!
對了,翠兒呢?翠兒好像受了傷吧,她環顧,沒見翠兒身影,倒見一個仙風道骨的書生和一個虎頭虎腦一臉稚氣的小男孩兒安靜站在一旁,他們是誰啊。
燕重垚終于恢復了理智,抱著她走到那書生面前,說道︰「多謝師傅,要不是師傅及時趕到,徒兒一家性命難保。」
那人擺手︰「前幾日我卜了一卦,大凶,故而這次親自前來,正巧救了你們,也好,我正寂寞,這小可愛我就順便帶走。」
小可愛?鳳夜瀾是也,鳳夜瀾橫躺在了地上,撕扯著一件小袍子,渾不知幾個大人在算計他。書生俯,將他華貴的太子服幾下扒下,動作粗魯,鳳夜瀾目瞪口呆,癟癟嘴兒,哭叫︰「母後,怕!怕!」
榮華公主上前為他穿上那被扯得皺巴巴的小袍子,她端詳著鳳夜瀾,嘆道︰「瀾兒,天琴師公帶你去離山,你天琴師公會教你如何治國,如何做人,你不要怪姑姑。」
那中年書生抱起了鳳夜瀾,鳳夜瀾突然哭叫起來︰「瀾兒不,瀾兒要皇後,母後!」
燕洛雪聞听,心中厭煩,誰做你的皇後!你爹這麼冷酷,嚇死人,再說,小不點,你鸚鵡學舌,知道什麼皇後!但不知為什麼,她的眼里又浸滿了淚水。榮華公主看見,不知為何,伸手取下明皇後所贈明珠,套在了鳳夜瀾的脖子上。鳳夜瀾的哭聲立止,中年書生淡淡笑笑,抱著他走了。
燕重垚將她還給榮華公主,說道︰「娘子,我已經挖好了,我們就將翠兒葬在這里,這里風光秀麗,又安靜,翠兒定然會喜歡。」
翠兒!翠兒死了!燕洛雪呆住了,翠兒竟然死了,怎麼會?那她為什麼會活下來?
榮華公主淚水滑落,弄濕了燕洛雪的臉,榮華公主說道︰「雪兒,我們再和翠兒去說說話。」
榮華公主抱著燕洛雪來到室外,翠兒的尸身就平放在地上,神態安詳,甚至有一絲笑意。榮華公主抱著燕洛雪跪下,說道︰「翠兒,你從小跟著我,我去離山,你跟著我,我去西秦國做人質你跟著我,我回南鳳國你跟著我,如今我要去逍遙,你反而不跟了,你怎麼忍心?」
榮華公主哀哀哭泣,燕重垚過來勸解︰「娘子,翠兒喜歡雪兒,不想讓雪兒死,若不是她不顧箭傷將雪兒護在身下,替雪兒擋許烈長刀,雪兒怎會活命,我們讓雪兒認她做干娘,將來讓雪兒替她報仇!」
榮華公主靠在燕重垚身邊,喃喃著︰「翠兒死了,柳兒丟了,我的兩個妹妹,我一個都沒守住。自己的親弟弟派人追殺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榮華公主的哭訴讓燕洛雪心痛,她的淚水浸濕了榮華公主的前胸,榮華公主低頭看她,輕聲說道︰「雪兒也難過嗎?雪兒要快些長大,要平安,翠姨希望你平安,爹娘只要你平安。」
「師母,車馬備好了,師母進去換裝吧。」那個小男孩兒走了過來,扶起榮華公主。
榮華公主換上尋常百姓服裝,並將燕洛雪襁褓打開,又重新包好。最後將燕洛雪抱起,走了出來,上了車。那個小男孩兒坐在車里,榮華公主坐下,說道︰「雪兒,爹娘要帶你去一個既平安又美麗的地方。這是你師兄明嘉詡,他會陪著你,保護你的。對吧,嘉詡。」
明嘉詡一臉堅定︰「當然,身為明家人,保護鳳氏皇族,義不容辭。」
車轔轔,馬蕭蕭,逃亡路多艱。燕洛雪對燕重垚夫婦滿懷愧疚,而燕重垚夫婦又覺得連累了女兒,蒼天無情?蒼天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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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鳳國修德殿。
大將軍許烈戰戰兢兢跪在空曠大殿中,叩著頭,撅著,始終不敢起身。龍椅上,面無表情的南鳳靈帝望著許烈,久久不發一言,而他手中攥著一封書信,那是燕重垚寫給他的書信。信中言語恭敬不復存在,只剩下冷冰冰的討價還價︰汝心固可為獸,余不忍民生亂也,明家世代忠良醇厚,汝慢待之,不啻自誤江山;汝之意,多半忌余,余心只奉榮華,江山何足道哉?今逍遙江湖,若汝不思己過,一味蠻纏,汝必深悔之。
南鳳靈帝嘆氣,說道︰「起來吧,燕重垚狡兔三窟,他能逃月兌,也在意料之中,愛卿何錯之有?明家歷來志慮忠純,如何會怪你,愛卿切勿杞人憂天。」
許烈答應一聲,站起身,臉上汗水淋灕,他舒了口氣,如釋重負。
南鳳靈帝見此又說︰「愛卿,這一天一夜辛苦得很,回府去吧。」
許烈如蒙大赦,倒退著告退。南鳳靈帝一聲「慢著」又驚得他臉色發白。南鳳靈帝說道︰「愛卿可知燕重垚和榮華公主為何離宮?朕又為何派你追趕?」
許烈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南鳳靈帝笑了︰「他二人琴瑟和鳴,相攜歸隱去了,朕不準奏,特命你請他們回宮,不是嗎?」。
許烈連連點頭稱是,南鳳靈帝望著他意味深長一笑,揮了揮手。
許烈走後,南鳳靈帝從龍椅中站起,喊道︰「來人,朕要擺駕冷宮,朕錯怪了皇後,要親自接她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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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國都城咸安,大成殿。
西秦國武帝秦柯坐在書案後,批閱著奏章。九月天,空氣還是悶熱,他卻還披著厚厚斗篷,臉色灰中透青,明顯一副病態。
殿外傳來通報︰暗衛營統領周化風前來覲見。
秦柯放了筆,站了起來,下了台階,喊道︰「快宣!」
一名身穿黑色緊身衣身材魁梧的二十多歲青年男子走進大殿,見到秦柯,跪倒見禮︰「參見皇上,微臣在南鳳國暗訪,證實榮華公主和燕重垚確實離開了南鳳皇宮,但是下落不明。原因听說是他夫妻二人有意歸隱,不想讓人找到。」
秦柯點頭,說道︰「這就是啦,榮華曾說她最喜無拘無束,這下她終于如願了。」
他話中有掩飾不了的羨慕,還有懷念,周化風問道︰「皇上,可要臣去查訪他們落腳之處?」
秦柯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但卻蕭瑟一笑,說道︰「找到了,又有何用,當初既已放手,又何必再自尋煩惱,可朕不知道她平安,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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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西秦國,順安城南楓嶺腳下洛家莊。
楓嶺山上林木茂密,四季山色不同,秋天最美,稱彩林絕不為過。山邊綿延不斷的丘陵可以種糧,種茶,種桑樹。洛家莊就在這楓嶺腳下,安靜,祥和,卻也閉塞。這小莊子遠離官道,莊中人自給自足,甚少與外界接觸,正如世外桃源一般。
燕洛雪一家就住在這洛家莊。他們到此已有三年。最開始也沒想到能安穩,還真有南鳳國人前來,可後來發生了一場瘟疫,燕重垚一劑藥救了全莊百姓,全莊百姓心懷感激,推他為莊主,知道他們有苦衷,變著法為他們打掩護,南鳳國人信以為真,倒真沒人再來尋訪。
燕重垚更名洛南,平日深居簡出,榮華公主盡量將花容月貌遮掩,人稱洛娘子。燕洛雪自然被叫做洛雪。
燕洛雪五歲,發如墨染,只用銀環簡單束起,粉女敕女敕的女圭女圭臉兒,眉兒彎彎,眼兒彎彎,真如畫中仙童般可愛。
只是裝可愛!總不能讓人覺出她與眾不同,真當她是妖孽吧。可有時真讓人犯難,如讀書,如繪畫,如習女紅,如操古琴。她成人的思維,反應自然快過同齡,但她得刻意藏拙。好在琴詩書畫她原本也不擅長,從頭學起也沒露什麼大破綻。但只一樣,就是武功,真苦了她,應是怕她再受追殺,燕重垚在這一點上督導得甚緊,很讓她受不了。
但若她在武功上有所進步,燕重垚就會帶她進順安城游玩一番。這日上元節她的小劍舞的不錯,燕重垚帶著她和明嘉詡高高興興來到順安城,正趕上順安城的城主順安王要與民同慶,順安城被裝點得花團錦簇。
順安城,位處西秦、東齊、南鳳三國交界,城雖小,地位超然,是一個敏感地帶,人員紛雜,天下間四國人都可在順安城見到,街面上經常是身著各色服飾的人爭奇斗艷,分外熱鬧;街上物品五花八門,稀奇古怪之物也偶爾現跡于此。燕重垚卻深信,大隱隱于市!進城時從來都是氣定神閑。
有這樣的爹在一旁保護,燕洛雪還有什麼不放心,她和明嘉詡也向來從從容容,只在相貌上略作修飾。
燕洛雪,在明嘉詡的陪護下,玩兒得是不亦樂乎。她此時是真正快樂的,她害怕被人認出,多數時間在家,極少出門,更別說出莊了。她心智雖比同齡人成熟得多,可畢竟天性活潑,小小庭院怎麼能阻止她渴望無拘無束的心。
她一手拿著一個泥人兒,一手拿著個糖人兒,一不留神,糖人碎片片,染上了塵埃,泥人也真正魂歸了故里。她癟著嘴,哭笑不得,尷尬了一會兒,扔掉了兩根細棍兒。她扭頭看向明嘉詡,卻見明嘉詡目不轉楮盯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長相陰柔,劍眉星目,粉妝玉琢,確是一個人見人夸的英俊稚童。但他的神情卻驀地讓燕洛雪心中微痛。他薄唇緊抿,目光疏離,空洞,絕望。此時他正站在街角,微仰著頭,一副倔強的別來煩我模樣。
一群孩子走了過來,那男孩兒袖中突然滑出一鵝卵石,他一甩手,石頭向著那群孩子飛去,一個孩子應聲喊叫。他也不走,兀自冷冷旁觀,面帶挑釁。那群孩童知他所為,一擁而上,將他七扯八拽,按將在地,拳腳相加。他也不言語,只冷冷地瞅著他們,任他們為所欲為。一個男孩正欲揮拳打他的臉,突然注意到他的冷酷眼神,呼吸一窒,忙招呼同伴住手,一哄而散了。他臉上竟微露出失望的表情,竟又慢慢躺在地上,嗤嗤笑起來,那情景刺痛燕洛雪的神經,讓她回憶起她也曾是個沒人憐愛的孤兒。
燕洛雪掙開明嘉詡的扯拽,徑直走上前,說道︰「你受傷了,我爹有傷藥,你上一些吧。」
男孩兒止了笑,只用余光瞥了一眼燕落雪,低聲說道︰「滾開,少管閑事。」
燕洛雪看他不領情,說道︰「你這樣作踐自己給誰看?」
男孩兒眼神變得陰兀,他惱羞成怒,喊道︰「閉嘴!」
燕洛雪看他頹廢,不知為何就是心難受,一句話月兌口而出︰「你這樣,上帝來了都幫不了你,上帝幫助自助者!」
「何謂上帝?」男孩兒翻身坐了起來,一張冷酷的臉湊到她眼前。
「就是神明。」燕洛雪只能這麼解釋,實際上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別人看她的眼光很怪異!
「在哪里?」那孩子一雙黑眸在臉上格外突出。
「在心里。」燕洛雪說,「只要有他在,任何難關都會過去。」
那孩子站起,抓住她胳膊,強行將一紫玉鏈子系在她手腕。系時,一枚月牙形紫玉鑰匙從鏈中滑出,滑進那孩子手中。男孩兒說道︰「你,就做我心中的上帝吧!」說完,就走了,留下燕洛雪傻愣愣在那里,看那條鏈子。
燕重垚過來,拿起她手腕,看那鏈子看了很久,神色很不好,勉強壓著火,沒說什麼,但這次順安之行也由此迅速宣告結束。
回到家,燕重垚和榮華公主嘀嘀咕咕了很久,說什麼好似情鎖之類的,榮華公主甚至提議搬離洛家莊,但燕重垚沒有同意,他離家數天,回來後給燕洛雪吃了一丸叫做「夢桃花」的藥,搬家之事不了了之。
燕洛雪漸漸將此事遺忘,只記得她吃「夢桃花」之時心如刀絞,仿佛真有些一夢千年的惆悵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