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說夢,不知天高地厚。」那女人哼笑著不再理會燕洛雪,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燕洛雪找了一截竹枝,在地上畫起附近土堆分布圖,可左看右看,都沒有找出規律,也看不出是何種迷陣。天漸漸暗沉,涼風漸起,燕洛雪漸漸感到饑腸轆轆,這夜會很漫長。
她看向那個女人,那女人似乎要睡著,燕洛雪急忙過去拍她,她先前就餓昏過去,若再睡著,不知還能不能醒來。
燕洛雪就著微光,看竹竿下是否有竹筍,今晚,只得做一回熊貓,品嘗一下生筍了。當燕洛雪將竹筍交到那女人手中,女人卻搖頭,燕洛雪說道︰「看你一身富貴,不知強過世上多少人,怎麼就不知足,尋死覓活,給誰看?誰又會同情?別人騙你,欺負你,害你,你就應該想辦法還擊,你若死了,不正如了他們的意?」
「是啊,我也不甘心!可是我好痛苦,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像一個東西一樣被那些男人轉來轉去,為什麼,他們為什麼這麼對待我?恩愛時,說你是心是肝,卻轉手就將你獻給他人,為什麼在他們眼里,我如此下賤!」那女人嚶嚶哭了,哭得肝腸寸斷。
「這你就更不能死,你還有這麼多的疑問沒解開,死了不覺得遺憾嗎?實際上,我和你一樣,也有許多疑問,我一定要找出真相,雖然,活著比死了更難,但是死了就什麼都做不成了,什麼都改變不了了,而活著,就有希望。」燕洛雪說道,實則是在為自己打氣。
她將竹筍送進口中,嚼碎,像咽藥一樣咽下去,也不細品其滋味,只求果月復充饑。不知是燕洛雪的話起作用,還是燕洛雪的行動具有感染力,亦或是饑餓的難耐,那女人終于將竹筍放入口中,吃了一小段。
她看著燕洛雪,自顧自說道︰「我啊,我不知我是誰,他們都叫我水茵兒,因為他們是在水中找到我的,當時我昏迷不醒,醒來後又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們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水茵兒。他們就以為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他們把我獻給了那個可怕的男人,那個男人讓我給他跳舞,唱歌,說我真美,說我是朵水仙花,我都以為他是個好人了,他卻強迫了我,還說我裝什麼清高,然後就象扔垃圾一樣將我轉贈他人,我好恨他們,我認命還不行嗎?我順從他們,討好他們,甚至為他們出謀劃策,可為什麼又讓那個老東西看見我,我是人,不是物品,他們為什ど這樣對我?你說得對,我不甘心,因為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誰,我是要活著,你這張臉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應是我熟識之人,你告訴我,有誰和你相像,你娘嗎?」。
原來她叫水茵兒。確實是人如其名。水茵兒確實如水做的女人,柔美刻骨,就是她板起臉打了燕洛雪,燕洛雪還是覺得她天生一股媚態,自有一種別樣風情。這樣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應是天生尤物吧,因此就多了邪念,少了尊重,尤其是那些為了名利而不擇手段的男人。看水茵兒一身裝扮,絕非普通人家,應是非富即貴。
也真難為她,真應了紅顏薄命。「可她的‘薄命’會和我有關系?長得和我最像的人自然是我娘了,我娘得罪過她?」燕洛雪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會不會是情敵?我爹才華出眾,又是美男子,大多數女子見了都會動心。」
想到這,燕洛雪又打量了水茵兒一番,「柔則柔矣,卻沒我娘美麗端莊,更沒有我娘高貴如仙。」
決不能說實話,燕洛雪說道︰「我是孤兒,從小就和爹娘失散了,也不知長得像誰。」
水茵兒搖頭嘆息︰「你優雅嫻靜,明艷惑人,一看便知自小家教極好,怎會無父無母,放心,我不會遷怒于你。」
「萍水相逢,你又何必苦苦追問,將來你若想起,什麼都可解決,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你若吃飽了,不如和我講講這竹林。」燕洛雪不想讓水茵兒追問身世,因此向水茵兒求教。
水茵兒沉吟半晌,說道︰「這竹林七百年來被人稱作鬼林,死在這林中的人除了當年齊國七千士兵,還有後來不信邪的自以為是的能人異士。相傳當年南鳳國先祖鳳長天得到仙逝升天的妻子秦珍兒的幫助,以五百兵士在此地伏擊追殺他的東齊軍,大獲全勝。鳳長天感念妻子,特意立廟以慰追思,更向東齊國示威。當世四國皆出于秦,秦珍兒是大秦國哀皇帝的ど女,是東齊先祖齊允謀的表妹,也應是他愛慕之人吧,因此,齊國雖損兵折將,卻還是將此廟留了下來,同時也希望有人能破了此陣。但誰知這世上七百年竟沒有一個能人,或許真的是秦珍兒的鬼魂在此守護吧。」
水茵兒說了一大堆,卻沒講這這陣法關鍵,也是,七百年了,又有誰能知道當時戰場上具體情形呢?更讓燕洛雪心里不安的是那小廟的女子塑像竟然姓秦,是大秦國最後一位公主,這讓她不能不想到南鳳國的那幾句讖語︰地龍怒吼,鳳哀九天,秦女魂兮,歸去來兮。秦珍兒?秦女?那她,就是那個秦女的魂魄嗎?
夜深風涼,也抵擋不了不斷涌來的倦意,帶著滿月復疑問,燕洛雪沉沉入夢。
她一人蹣跚獨行,走在一條狹長甬道上,甬道陰暗潮濕,不知通向哪里,望,也望不到頭。她心中空落無依,覺得自己似一縷幽魂在游蕩。
終于,終于,一絲光亮射了進來,她走出了甬道。她長長舒了口氣,環顧四周,只見周圍高山林立,怪石猙獰,她有些害怕,想回頭,卻瞥見到遠處一棵花樹,花樹上開滿紅花,紅花艷麗如火,那紅色讓她想閉上眼楮,因為花朵正是和前些天夢中掉落湖中的花瓣一樣顏色。而那棵花樹下美人如玉,人比花嬌。
那人是秦珍兒!是那廟里塑像,是那湖中女鬼。
秦珍兒長發隨著微風輕揚而飄散,身姿綽約,淡眉輕掃微蹙蹙,目光點點若含愁,面似桃心卻帶憂。她身穿紅色羅裙,底擺繡著火焰般絢麗的金鳳,肩上垂下長長紅色素紗。她正輕揚廣袖,輕歌曼舞,舞姿柔美纏綿,歌聲似悲帶怨。
燕洛雪听著只覺辛酸悱惻。那曲調清幽,那詞句典雅,幾分懷念,幾分薄怨,那舞步,那身形令燕洛雪有幾分熟悉,那分明是南鳳國的踏花舞,但卻又比踏花舞繁復得多。燕洛雪不由自主跟著模仿,幾步之後,她停下,腦中突然像通了電一樣。
天啊,這舞步,這舞步怎麼和竹林里的土堆絲絲相合?這是巧合?還是別有天機?一定得弄清楚,她抬腿向秦珍兒跑去。
夢,醒了;天,亮了。
她的頭滑下膝蓋,她的手空了,鎮魂珠掉落到地上。鎮魂珠離身,她又做這種奇怪的夢了。可是她為何臉上濕濕的?為何她會那麼清楚記得花樹,秦珍兒,還有秦珍兒的舞蹈和歌聲?
這一切,都在告訴她,這不同尋常。
她撿起鎮魂珠,抬頭向水茵兒望去,見水茵兒神色木然,但顯然醒著,也不知夜里睡了沒有。
燕洛雪起身,在附近撿了些石子,按一定比例擺好了陣圖,她要親自檢驗一下,看那夢境究竟是她日有所思,還是秦珍兒在天之靈給予啟示?
她剛一抬腳,竹林中某處卻傳來了竹節爆裂之聲。是誰?鳴蟬?還是……不管是誰,亂闖會出危險,雖說如今只有陣圖,並無守陣兵士,但那桿桿翠竹也可成為傷人利器。
燕洛雪高喊︰「快到這邊來,這邊安全!」
話音剛落,只見幾桿翠竹斜向一邊,一人腳踏竹枝,幾個起落,落到這片空地邊緣。他的衣衫破了一個口子,應是竹片割破,他的發絲凌亂,他的目光晦暗,他的嘴唇緊抿,似乎正忍著極大怒氣。
他,是秦慕蕭。
他進了這竹林,進入了七百年來無人能破的陣中,來找她,來救她嗎?若出不去呢?該怎麼辦?他的山莊,他的順安王,還有他心底隱秘的理想該怎麼辦?
為了她,他什麼都不在乎?他什麼都可以拋棄嗎?
燕洛雪的心有一處塌陷了,柔軟了,她笑了,若春花燦爛,她向秦慕蕭微施一禮,手臂揚起,腳下踏出,正踏入她擺好的陣圖中,舒展歌喉,唱出婉轉歌聲。
「花紅柳綠少年時,宮闕日暖,與君初見。悅君顏,叛親恩,背離家國。擬快馬輕裘相伴,準搏得一世逍遙。夢里三千思故園,惜珍月冷,淡泊君心。兵戎現,河山破,錦書難托。正新花企盼垂憐,誰還念前世情緣。」
燕洛雪邊跳舞,邊用眼神示意秦慕蕭,秦慕蕭卻如痴了一般,呆呆望著她,根本不看她的步伐。
歌停舞歇,燕洛雪垂眸,見自己雙腳正站在陣圖右外側邊緣,而圖中石子分毫未亂,顯然,這舞步正是破陣之法。
風過,竹葉聲起,燕洛雪默然站立,她已被這事實震撼,這陣法,竟真是秦珍兒所創!
「你成功了,是嗎?」。水茵兒顫抖著開口,有些不確定,有著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恐懼。
秦慕蕭也回了神,沖上前,抱住燕洛雪,久久不松手。口中喃喃︰「你唱這曲子是什麼意思?是誰讓你唱這首曲子?你怕我那樣對你嗎?」。
唉!這秦慕蕭只顧著听曲兒,卻不看這破陣法門!燕洛雪掙月兌他,欣喜說道︰「我破了這陣法,你沒看見嗎?」。
「你說什麼?」秦慕蕭捏住了燕洛雪肩膀。
「你沒听錯!我們可以出去。你來得正好,你若不來,我的力量還真是不太夠。」燕洛雪笑著說道。
秦慕蕭面上仍是迷茫,燕洛雪縴指一指,說道︰「那是我依靠周圍土堆布置所畫,是一個縮微陣圖,我已經破解了它。」
秦慕蕭順著她的手指,看到了石子陣圖,也看到了水茵兒。而水茵兒臉上神情讓燕洛雪奇怪,那一雙勾魂水眸看著秦慕蕭,竟然是含情脈脈。
燕洛雪擦了擦眼楮,再看,確實沒看錯,水茵兒已經向秦慕蕭奔了過去,而秦慕蕭一臉戒備,眼神變冷,眉頭嚴厲皺起。
燕洛雪忙說︰「這位夫人叫水茵兒,我到竹林時她就已經在這里了。」
「水茵兒?你說她叫水茵兒?」秦慕蕭詫異問道,「東齊國太子側妃?」
這句話讓燕洛雪吃驚,更讓水茵兒止住了腳步,她淒苦地看著秦慕蕭,搖頭不已,慢慢委頓在地,無語,淚流。
秦慕蕭把震驚的目光收回,仔細看燕洛雪所繪制的陣圖,燕洛雪重新踏入,慢慢走著舞步,秦慕蕭驚嘆,將燕洛雪一把抱了起來,說道︰「我這就帶你出去。」
燕洛雪說︰「你放下我,我跟著你就行,你背水茵兒。」
秦慕蕭臉色陰晴不定,最後,放下燕洛雪,將水茵兒背在背上,說道︰「跟緊,千萬不要跟錯。」
說完,飛起一腳,一枚石子擊向一個土堆,他的身形躍起,卻足踏對面土堆,隨後手中玉簫不斷揮出,燕洛雪緊隨身後。那土堆失去了威風,成了死物。
很快,燕洛雪又見到了朗朗晴空。
當轉過高牆牆角,燕洛雪回望高牆中露出的小廟一隅,心中默默對著秦珍兒的塑像連連下拜,或許是秦珍兒將她帶到這里,帶到這世界,但是,她也救了她和秦慕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