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洛雪和衣睡著,突覺屋中有響動,便睜了眼,只見燭火已燃,秦慕蕭一身黑衣坐在桌旁,手里拿著一壺酒,正向嘴中灌去。燕洛雪跳下床,到秦慕蕭身邊,搶過酒壺,問道︰「你怎麼了?」
秦慕蕭眼光迷離,瞧了瞧她,輕聲說道︰「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夢而已,醒後睡不著。對、對了,那是什麼?」
秦慕蕭指著明嘉詡交給她的包裹,包裹已經打開,紅色嫁衣攤開著,燕洛雪臉有些燒,她總不能說是她爹娘已經同意他們的親事了吧。秦慕蕭卻幾步走到床邊,抓起嫁衣,陰沉地粗聲粗氣問道︰「你還想干什麼,我這般對你,你還與明嘉詡勾勾搭搭,你已成親了,他還送你嫁衣,你們想私奔嗎?好!我就成全你們,這是休書!從今往後,我們各自嫁娶,互不干涉!」
秦慕蕭拿起案上筆,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字跡凌亂,燕洛雪在一邊已經氣哆嗦了,口不擇言吼道︰「你這瘋子,是你一直纏我,如今這樣,我早求之不得!」
秦慕蕭筆一頓,抬眸看著燕洛雪,見燕洛雪珠淚盈睫,他調皮笑了︰「那更好!」說完,大筆一揮,簽上秦慕蕭三個字,然後舉起休書,臉一板,一字一字念出來︰「余慕汝姿容,聘汝為妻,深情相待,奈何汝心如頑石,出言不遜,為不敬;貌合神離,為不忠;今更甚欲與他人雙宿雙棲,故出此書,今與汝恩義斷絕,永不相見!」
秦慕蕭念完,大笑,然後將休書卷起,塞給燕洛雪,燕洛雪此時只茫茫然,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只覺得整個事都不對,但又不知究竟不對在哪里。
秦慕蕭爬上床,躺了下去,口中含混著︰「還不去找你那相好的師兄?」
燕洛雪跳上床,秦慕蕭幽深目光注視她,如果燕洛雪看,就會知道他心里實在很苦,可是燕洛雪沒有,燕洛雪在床里側,猛伸出一腳,將秦慕蕭踹下床,說道︰「你弄皺了我的嫁衣!」
秦慕蕭躺在地上,沒起身,只傻笑著,燕洛雪還是不理,只小心翼翼將嫁衣疊好,收進包裹,然後,跳下床,拎起包裹,走了出去,見鳴蟬一臉惶然站在外面,燕洛雪說道︰「多謝鳴蟬姐姐照顧,後會有期!不,也許是後會無期。」
外面還下著雨,燕洛雪跑了起來,只想大哭一場,她喊起來︰「師兄!師兄,你出來,你在哪兒?」
明嘉詡已經睡下,突然听見了響動,披衣出來,見燕洛雪淒惶偟站在雨中,驚訝問道︰「師妹,你怎麼啦?」
燕洛雪想哭,卻突然又沒了眼淚,她心頭突然如槁木一般感覺,無血無淚,她靜靜看著明嘉詡,說道︰「師兄,你帶我去離山吧,他剛剛已經同意了,我們可以連夜就走。」
明嘉詡雖不知何事,但看燕洛雪神情,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他的責任就是保護燕洛雪,如今燕洛雪發話,離開秦慕蕭,他焉會不听,他立刻回屋收拾行裝,拿著佩劍,吩咐人套好馬車,他扶著燕洛雪上了馬車,自己坐在車轅親自充當車夫,他一甩鞭子,車馬行進,離了忘憂茶莊。良久,車中突然傳出壓抑哭聲。明嘉詡心中微痛,師妹終究是愛上秦慕蕭了,不然離開秦慕蕭何以讓她這麼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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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車子完全消失在夜色中,站在忘憂茶莊最高處的秦慕蕭依然向車子方向望著,他手里拿著酒壺,飲著美酒,酒香四溢,似乎很是愜意。可有誰知此時他內心的煎熬。那酒的辣味入喉,卻解不了他心頭的苦澀。他探手入懷,抓住胸前月牙形紫玉鑰匙,原以為情鎖鎖情定要鎖個生生世世,卻哪知此生都已無望;原以為能朝朝暮暮常聚首,現在卻盼從來未相逢;原以為二人真正有緣,到頭才知造化確實弄人。他一杯杯,好似瓊漿下肚,可這哪里是酒,而是他的心碎,他,只求一醉,他,只求一睡。不然他該怎麼擺月兌這令他絕望的事實,自己心心念念這麼多年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妹妹!自己苦苦想要留住的一絲溫暖不過是虛幻。不知不覺,他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來,發現已經躺在了床上,旁邊站著周善文和鳴蟬,他擺手示意他們出去。他只想安靜待會兒,他從未像這樣軟弱過,就是幼時也沒有過,他這種樣子,不想讓人看見。
他下床,推開窗,雨已經停了,月光清冷,照入室中,或許是那皎皎寒光令他酒醒,他清醒了許多,他望著月亮,想起了貞寧告訴他的話︰該糊涂時糊涂,不該糊涂時裝糊涂。真是至理名言!可惜他沒有听,非要踏這大網,現在被這網困住,我如何才能擺月兌?榮華,秦柯,燕重垚,燕洛雪幾個人的名字在他腦海里輪番出現,他突然想起那個神秘女子,那神秘女子在幾人之間充當了什麼角色?她告訴他事實的目的是什麼?她的陰冷話語響在他的耳畔,她要報復誰、折磨誰呢?他這樣痛苦是那女子所願嗎?
雪兒,雪兒,他心中嘆息,她此一去,定會嫁給明嘉詡吧,明嘉詡深情,性子又寬厚,定會對燕洛雪百般呵護。他閉眼,不願見到燕洛雪身穿嫁衣的模樣,可是燕洛雪與他成親時的嬌羞帶怯又兼防備的可愛模樣就像生了根一樣在他眼前晃動,那大紅嫁衣,刺痛了他的眼楮。
嫁衣?不對!嫁衣是明嘉詡交她不假,可明嘉詡明知他們已經成親,怎麼還會送她嫁衣?秦慕蕭身子有些發顫,不是明嘉詡,就應是雪兒爹娘了,送她嫁衣就表示他們同意他和雪兒的親事了?他們知道他是西秦皇族啊,當年的玉佩就是秦柯給的,那是秦柯佩戴過的玉佩!榮華公主應該見過啊,他們明知道還會同意?就沒想過他的存在嗎?
不對!不對!難道他上當了?燕重垚那麼疼愛妻女,為妻女殫精竭慮,榮華公主若曾和秦柯有過苟且之事,他如何能毫無芥蒂,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幫助。但為什麼秦柯卻不否認?不,不行!秦慕蕭自言自語︰「我不能糊涂,有些事既然起了頭,就停不了了,回不了頭,再說,榮華公主若真是我娘,我就更要去,我要問問她,她怎麼會那麼狠心拋棄我,怎麼會那麼狠毒殺害那麼多人。」
秦慕蕭坐回桌邊,喝了口水,然後從桌案鎮紙下抽出一張紙,將墨研開,給周化風寫了封信。寫完封好,放到桌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皺皺巴巴,他皺了皺眉,回身取出自己衣物,選了件暗色緊身衣換上,將頭發重新梳理,用金環束好。他站在室中,又想了想,拿出易容工具,對著銅鏡,將自己改頭換面。他將周善文叫進來,低聲囑咐了好久,將信交給周善文讓他轉交給周化風。然後,他出門,一躍上了牆頭,融進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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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城,清河坊。
清河坊,美人窩,銷金窟。午夜早過,仍鶯聲燕語,春意情濃。清河坊的花魁如花姑娘坐在花樓,懷抱琵琶,輕挑琴弦,輕啟朱唇,輕唱著小曲。這時,一個猥瑣男人出現在樓下,對她比劃了一個手勢,她立刻停止彈唱,關了窗子。
她起身來到里間屋子,屋中床上坐著一個蒙面女子,如花跪在蒙面女子面前,說道︰「樓主,魚來咬餌了。」
女子點頭,說道︰「很好,游戲終于開始了,主人,你,就等著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