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柯放松了表情,揚了揚眉,說道︰「皇帝舅舅?你為何這麼稱呼朕?」語氣重但並不嚴厲。
燕洛雪上前一步,說道︰「我娘曾經說過,她是西秦皇太後的義女,皇上您理所當然就是她的義兄,不是嗎?在南鳳國,皇上是我娘的弟弟,我也得叫他皇帝舅舅,您是我娘的義兄,不也是我的舅舅嗎?」。話語中明顯帶著著疑惑,實則是機智地質問。
秦柯避開了這陳年舊賬,也沒計較燕洛雪的「你」啊,「我」的,他凝眸問道︰「你可知你娘現在會在何處?」
「我不知道,但我爹我娘不會有事,我爹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他不會讓人傷害我娘,您不用擔心。」燕洛雪神態堅定,就是不知是說給自己听,以增強自己的信心,還是譏諷他,讓他知道自己不是燕重垚的對手。
西秦武帝秦柯立刻心煩不已,說道︰「你爹是什麼樣的人朕最清楚,你不用再說,朕只問你究竟是何人想害你娘。」
燕洛雪想了想,看了看秦慕蕭,說道︰「您沒問王爺嗎?王爺也知道。」
「朕想听你說。」秦柯堅持。
燕洛雪抿唇一笑,爽快說道︰「皇帝舅舅,要我說,您真不該問我,您到了順安城,也見了王爺,一切你都知道了。我娘是南鳳國人,我若對您說我們南鳳國中發生的事,我豈不就做了南鳳國的叛徒,南鳳國再怎麼鬧,也是南鳳國自己的事,是家事,與您西秦國毫無關系!」
一番話擲地有聲,秦慕蕭又是欽佩又是傷感,她在提醒他嗎?她是南鳳國人;而他,是西秦順安王,她在擔心什麼?他們還沒有真正開始,似乎就已有了敵對。
秦柯眼中顯露激賞,點了點頭,說道︰「你這性子倒還有你娘當年模樣,當年你娘在西秦也是這般維護南鳳國,她啊,就是這樣才更令人敬重。」秦柯眼神迷離,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燕洛雪見此情景,就想借機告退,說道︰「皇帝舅舅,您身體不好,不能過于操勞,不如……」
秦柯回過神,知她腦中轉動什麼主意,決定逗她一逗,他微笑說道︰「朕的身體不礙事,倒是你,小小年紀,一路奔波,定會疲乏,朕賜你坐在朕身邊回話。」說著將身子挪向床里,將床沿空出,並用手拍了拍。
燕洛雪愣住,隨即揚起大大笑容,連珠炮般話語響起︰「皇帝舅舅,洛雪自小在山里跑慣了的,不累不累,倒是王爺一路保護我,費心費力,不如讓王爺坐在您身邊,王爺坐您身邊正好了,你們父子都英俊無雙……」
秦慕蕭猛然被燕洛雪扯過,按坐在床邊,听到燕洛雪的話神色變了,扭頭皺著眉看著燕洛雪,秦柯也看著燕洛雪,隨後二人對視,各自垂下眼簾,掩飾自己內心的震撼。
秦慕蕭心想︰「他看燕洛雪的眼神含著寵溺,就如同燕重垚,他卻從未這樣看我。」
而此時秦柯的確在想︰「多麼俏皮可愛,要是我的女兒該有多好。」
三人正無語,門開了,滿面紅光的天機老人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他見到燕洛雪,上上下下打量個半天,口中嘖嘖說道︰「洛丫頭好像長大了,更像你娘了,這可有點無趣。」
燕洛雪仰頭笑笑,「天機師公,不知那暴雨梨花針做的怎樣了?」
天機老人撇撇嘴,說︰「做著呢,做著呢,不日就可竣工。不過你爹這狐狸打的鬼主意可有點不地道,他現在在哪個狐狸洞?」
燕洛雪對他做了一個揖,笑著說道︰「這我卻不知,但我上有皇帝舅舅撐腰,又有王爺和師公您在身邊,最安全了,我爹他最會利用人啦!」燕洛雪一點都不為父辯解,附和著天機老人。
秦柯、秦慕蕭見這一老一少鬧在一處,竟覺得很是溫馨,這才像個家,這才是家人的樣子。
秦柯喝完湯藥,對燕洛雪說道︰「你在這里安心住下,回京之後,朕會下旨讓你們完婚。朕現在真的有些乏了,讓慕蕭帶你去安歇吧。」語調和緩,語聲親切,已真正將燕洛雪當成了自家後輩。
燕洛雪施禮告退而出,後面跟著長舒一口氣的秦慕蕭。屋中秦柯听到燕洛雪輕語︰你爹是什麼意思?他要下旨讓我們完婚?我爹娘還沒有消息,我不能……而後是秦慕蕭冷冷回答︰他不是我爹,他從未說過他是我爹!
燕洛雪、秦慕蕭出了院門,上了石橋,對面湖畔楊柳下站著一直在靜靜等候著的秋月憐。秋月憐遠遠望見二人行來,心中陣陣惆悵。這對璧人如此般配,眼中怎還會容納旁人。但人心古怪,有些事,你越是明知不可為,卻絲毫管不住自己的心。秋月憐正是如此。
她明知多看二人一眼就多一份郁郁,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楮。也許是因為二人太過出眾,連本應對燕洛雪充滿敵意的秋月憐在嫉妒的同時心底也要生出祝福︰願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此時燕洛雪風流婉轉中隱著情意,此時秦慕蕭淡漠疏離間露了溫柔。湖水如鏡,映照著二人,初秋的粉荷,羞低了頭顱。
秋月憐迎了上去,開口叫道︰「洛雪妹妹,阿蕭,女乃女乃讓我來叫你們,她老人家讓人在望湖軒備了飯菜,要借你的地盤,用你家酒菜為你們兩個接風洗塵。另外師公說要和洛雪妹妹探討探討什麼針的。」
三人進了望湖軒,燕洛雪、秦慕蕭對秋婆婆見禮,秋婆婆自然要數落秦慕蕭一番,秦慕蕭諾諾答應。自藥王谷一別,燕洛雪再次見到秋婆婆,已經沒了上次的隔離之感。不一會兒,天機老人也回來了,五人團坐,邊吃邊談,都將心思放下,沉浸在這和和樂樂的氣氛之中。
秋婆婆暗暗打量燕洛雪,說實話,燕洛雪和秋月憐都是如花美人,但若論氣質,秋月憐實難與之比肩。燕洛雪隨意揮灑間透出的寬宏氣度,顯示其高貴的出身;狡黠機敏的話語流露的婉約,更使她如精靈一般惑人。秋婆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子和性子古怪,不喜對人敞開心扉的秦慕蕭也許更合適。只是,她該如何開導她那可憐的孫女呢?
飯後,燕洛雪留在了望湖軒,與秋月憐同住。秦慕蕭見燕洛雪與秋月憐毫無芥蒂,自然也十分高興,放心離去。掌燈後,秋月憐命丫鬟們退下,她和燕洛雪二人披衣坐在床上,娓娓相談,渾然如忘了以往的不快。
燕洛雪看著秋月憐胸前掛著的金制長鎖,試探問道︰「秋姐姐這回隨皇上回京嗎?」。
秋月憐一驚,一句話月兌口而出︰「你怎麼會知道?」
燕洛雪揚眉,又問︰「真的要回?是皇上要求的嗎?」。
秋月憐驚異地望著燕洛雪,慢慢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都沒和誰說過,而且這是幾天前的事了,那時你還沒進府。」
燕洛雪笑了,說道︰「秦慕蕭定是知道的,不然我怎麼會知道,秋姐姐不要想太多,這世上,有一件事,那是大大的玄妙,難以解釋,就是緣分。我和秦慕蕭相識是緣分,他用這情鎖鎖住我是緣分,你見到了我四叔是緣分,如今我到了順安王府見到了西秦國的皇上更是緣分,你不用想太多,萬事隨緣即可。」
這番話說得飛快,如繞口令般,秋月憐听得是雲山霧罩,不知所雲,只道燕洛雪在勸她不要過分擔憂,她哪里會知燕洛雪確實是有感而發。
秋月憐拉起燕洛雪的手,細細觀察燕洛雪手腕上的情鎖,燕洛雪戴上它時僅五歲,如今過了十年,卻仍無一絲不適,真真天下奇物!
秋月憐問道︰「你是因為這情鎖才對秦慕蕭好嗎?」。
燕洛雪灑月兌一笑︰「秋姐姐真是有趣,我倒真希望如此,但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秋月憐一笑,听出燕洛雪話語蕭索,顯然不願正面回答,也就轉移了話題︰「咦?你不是有個什麼珠,哪里去了?」
燕洛雪仰面躺下︰「秋姐姐今兒是怎麼啦?怎麼對這些身外之物感興趣?我都累了,快睡吧。」
秋月憐見燕洛雪目光游移不定,久久不發一語,以為她真的倦了,就說道︰「我也困了,我們睡吧。」說完,替燕洛雪蓋上被子,一眼看見燕洛雪一頭青絲發繞在枕被間。
秋月憐情不自禁伸手去撫模,用手指纏繞,卻突然抽回了手。她記起在北燕國曾經有一人也如此撫模她的秀發,在她的耳畔肆無忌憚地唱起「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那一身紅衣招搖,那笑聲狂妄無比,真是沒心沒肝,讓人憎惡,那是北燕四皇子燕重恩。
燕洛雪、秋月憐已入夢鄉,秦慕蕭卻在竹林苑听任竹聲幽咽,難以成眠。西秦武帝秦柯的病重令他心驚與神傷,秋月憐的處境尷尬令他生憂,他更為燕洛雪對自己即將套上身的枷鎖的反應而暗暗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