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洛雪離開金鷹城那天,天下著小雨,東齊襄王派數位大臣相送,皇後明嘉蘭亦攜子前來,這是燕洛雪第一次見到齊逍遙,那雙眼楮,燕洛雪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緒,是怨恨齊雋多一些,還是感激齊雋多一些,說實話,齊雋從頭至尾都細心呵護著她,甚至為了她對抗著南鳳國和曉寧樓,為了她能夠安然無憂,竟不準鳳夜瀾回國,齊雋要什麼,她非常清楚,但她卻不能給予回應,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若那樣,就是她對齊雋的褻瀆。
她曾因為齊雋輕賤自己的生命而對他心生不滿,曾對他妄殺無辜而心生恨意,曾對他將蕭家滅族而心生懼怕,但齊雋卻始終滿不在乎,在最後這幾個月中,竟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一眼。這樣也好,燕洛雪對自己說,齊雋終于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她也該對他放開了,真正的永遠的放開,他,如今是東齊的一代帝王了,不會,也不願意,也不可能做她的大哥。
燕洛雪的車隊出了金鷹城,過慈恩鎮,向陽帝山快速行進。燕洛雪決定在走之前去看一看水茵兒,若水茵兒同意,就將她一並帶回,但當她到達陽帝山的山腳下,卻發現陽帝山處于東齊國軍隊的包圍之中,燕洛雪派周善文前去交涉,周善文雖有些猶豫,但還是照辦,東齊士兵跑去通報,回來後告訴燕洛雪,若進山,只可三人,其余人留在此地等候。
燕洛雪心中突然閃過一種念頭,該不會齊雋又要耍什麼心機吧。她立刻點頭同意,帶著周善文和鳴蟬進了陽帝山,直奔藥王谷。路上,周善文幾次勸說讓她回去,她都不听,燕洛雪隱隱覺得水茵兒出事了,她厲聲追問,周善文吞吞吐吐終于說道︰「上次齊遠確實帶人竄入山中,結果撞上了外出采藥的林彩幻,林彩幻至死也沒有說出她們的藏身之處,但失去了林彩幻的照顧,水娘娘她身子受不了,所以,屬下和東齊的襄王陛下商議,將水娘娘秘密送回了西秦國,由清江公主秘密照顧。」
林彩幻死了?那個可愛的灑月兌的、只知研習醫術和巫醫的林彩幻死了?短暫的相處,卻令人難忘,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為什麼?都躲進了深山,遠離了爭斗,遠離了塵囂,怎麼還躲不開無情的奪命索?這消息來得是如此突然,燕洛雪幾乎難以承受,不光是因為林彩幻如此可愛,如此年輕,如此才華橫溢,還因為,林彩幻不光是水茵兒的救星,對齊雋來說,也是啊
林彩幻掌握著齊雋靈藥的配方啊
秦慕蕭是知道配方,但他遠離藥王谷,若齊雋斷藥,如何來得及?燕洛雪問周善文,「他的藥還可以吃多久?」
周善文垂眸答道︰「太子殿下留下的,並林彩幻配置留在藥王谷的,大概只夠一年。」
一年只有一年嗎?燕洛雪點頭︰「太子殿下可知此事?」
「知道,太子殿下在南鳳國,派人送來了藥方,屬下交給了襄王陛下,殿下說,襄王陛下也應略懂醫術,藥王谷中醫典甚多,他自可取去詳讀參閱,太子妃娘娘,殿下該做的都做了。」周善文說道。
燕洛雪點頭,「襄王陛下會在藥王谷嗎?」。
鳴蟬停下了腳步,問道︰「若在,娘娘會如何?」
「自然要去再見一面。」燕洛雪望著濃密幽暗的山林,說道。
鳴蟬沒有挪動腳步,她猶豫忸怩了一會兒,終于鼓足勇氣,說道︰「娘娘,太子殿下若得知,恐怕會不高興。」
燕洛雪轉過身,看了一眼認真的鳴蟬,說道︰「是啊,他是會心里不舒服,但他更要答案他既然同意我來東齊國,就做好了承受任何結果的準備,他那麼驕傲,那麼好面子,他更願意我清清楚楚給他個答案。」
鳴蟬臉上現出疑惑,燕洛雪淡淡笑了,回身繼續向前走去,她又何必和鳴蟬說,鳴蟬也不會懂她對秦慕蕭和齊雋有什麼不同。齊雋,她只願他是自己的大哥,雖然齊雋心中對這一點極為厭惡,但她也只願如此,現在,她欲往藥王谷,林彩幻已死,水茵兒離開,東齊兵卻讓他們前往,顯然是齊雋去了那里,若他想要見她一面,她又怎麼能拒絕?她怎麼忍心拒絕?不,齊雋算準了她會來,所以,應該是提前來到藥王谷等候。
雨後的山林並不泥濘,地上的厚厚的枯葉卻有些濕滑,他們走得很慢,天將傍晚,他們終于到達了藥王谷,燕洛雪望著景色依舊的藥王谷,听著風過林梢的靜謐,不禁感到有些躊躇,腦海中不覺浮現︰相見爭如不見,多情卻似無情。
矮矮的小人兒出現在柵欄內,歪歪扭扭向燕洛雪奔了過來,手里攥著一支不知名的春花,稚女敕聲音喊道︰「姐姐,姐姐,竹生來接你。」
燕洛雪緊走了幾步,將竹生一把抱起,齊雋竟帶著竹生燕洛雪問道︰「誰讓竹生叫我姐姐?」
「雋哥哥,雋哥哥在那邊。」竹生小手一指,燕洛雪看見齊雋斜坐在那邊一棵樹下長石凳上,手握著一本書,正笑著望過來。
他為什麼還會笑呢?他不擔心自己只有一年的命嗎?燕洛雪的眼里有了淚,竹生的小手抹了過來,小嘴兒努起來,呼呼吹著氣,說道︰「姐姐不哭。」
周善文和鳴蟬對齊雋見禮,然後去為燕洛雪準備房間,齊雋起身,來到了燕洛雪身邊,說道︰「竹生喜歡你,你這回就將她帶回西秦國吧。」
「我,不帶他是你的親弟弟,你要對他負責,負責將他養大成人。」燕洛雪不喜歡齊雋一上來就是一副托孤的態度,心中極力抗拒齊雋會死的想法。
齊雋笑了,「怎麼,你難道不知道他的身份嗎?他可是皇兒逍遙的叔叔,朝中那些舊臣會怎樣你想象不到嗎?若他將來和逍遙爭了起來,會怎樣,你難道希望他們叔佷相爭嗎?」。
「那也是你的事,你為什麼要將問題拋給我,你若不放心,就要讓自己健康活著,就要讓自己萬歲,萬歲,萬萬歲」燕洛雪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為什麼?若知道是這樣,又何必和他爭呢?早點放手不好嗎?」。
齊雋的手伸開了又握上,握著書的手將書都快捏破了,他突然笑了,「你這樣,是想對我施展美人計嗎?美人的眼淚真是令人留戀啊,可惜,我更喜歡溫香軟玉在懷,你若舍不得我死,入宮做我的女人不更好?」
「太子妃,您的房間布置好了,你累了一天,先來歇歇吧。」鳴蟬的聲音傳來。
齊雋哼了一聲,「你這侍女真是討厭,她竟敢偷听監視主子,這樣的侍女你還日日帶在身邊,是為了防自己還是防我?」
燕洛雪抹了一把眼淚,說道︰「能防住誰呢?人心如何能防?我來這里不是想見你最後一面,而是來告訴你,若你死了,你的逍遙怕今生再難逍遙,今生你對不起嘉蘭姐姐,難道還要虧欠自己的兒子嗎?」。
「他,是未來的巫族之王,我傳給他血脈,不曾虧欠他半分,未來,他的命運不歸我掌控,我不放心的是竹生,還有消失不見的齊遠,我曾經保護了你,現在換你來為我保護竹生,我不會那麼輕易死的,你不見我在讀醫書嗎?我有配方,身邊還有御醫,怎麼會輕易斷藥呢?雖然你為我擔心我心里是很高興了,但你這不也是咒我早死嗎?」。齊雋笑嘻嘻說道,「你若再哭,說不定我會忍不住對你動手動腳啊,到時你這侍女忍不住撲上來,我也許耐不住性子會傷了她啊」
齊雋在安慰她,燕洛雪如何不知,只是想到前生孟久襄為她早亡,今生齊雋又是如此,若她能回他半分情意,也算她了無遺憾,偏偏她、秦慕蕭和齊雋都是極驕傲之人,容不得半點有瑕疵的感情,她看著齊雋,說道︰「若有來生,你一定要乞求做我的親大哥,不然,就不要相遇。」
齊雋拋了個媚眼兒,「真是冷淡,你應該說今生無望,只待來生,我听了會心花怒放。」
「你騙人,你心里無數次發誓想讓我和你一起死,然後下輩子再不要遇見我,我都知道。」燕洛雪看著齊雋女人般嫵媚笑容,低聲說道,「若同你一塊死了,那才是糾纏不斷了。」
「膽小鬼,你怕我會使計策讓你永遠見不著那小子吧。」齊雋傲慢仰頭,「你的擔心很有道理,我和冥王可是很有淵源。」
「冥王哥哥也喜歡竹生」靜靜我在燕洛雪懷里的竹生突然開口說話了,說出的內容讓齊雋和燕洛雪兩人都變了臉色。
齊雋將竹生抱了過去,拍著竹生的後背,輕輕問道︰「竹生你這麼小,怎麼听說了冥王?」
「冥王哥哥和竹生玩找血魂珠的游戲。」竹生大眼楮眨巴眨巴,兩歲的小孩子哪里懂得說謊,必是實情了。
血魂珠齊雋臉上血色盡褪,眼楮直直盯著竹生,燕洛雪心知定有緣由,驚愕問道︰「怎麼回事?血魂珠到底是怎麼回事?竹生這麼小,怎麼會知道?」
「血魂珠是巫族聖物,但確是來自幽冥地府,幽冥暗度的咒語是提到過的。」齊雋喃喃自語,「問題是竹生,難道竹生是為我續命的九幽嗎?」。
「你最小的弟弟?」燕洛雪叫道,「他為什麼會死?」
齊雋身子搖晃著,突然咳了起來,竹生小手拍著他,燕洛雪竹生,說道︰「你今天服藥了嗎?」。
齊雋搖頭,像幽魂一樣向高處的院子走去,燕洛雪抱著竹生,不敢再追問一句。她低頭看著竹生那雙酷似齊雋的大眼楮,清澈無邪,那個僵尸童子嗎?秦珍兒出嫁那年,九幽剛剛出生,她從未見過,她自己身亡,九幽不過只有七歲,卻與那童子年齡相符,難道孟久襄為了能夠有法力為自己實施招魂術,害死了自己的親弟弟嗎?
不過,若是竹生就是九幽的轉生,齊雋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難道心懷愧疚嗎?
齊雋止住了腳步,回過頭,看了看燻然欲睡的竹生,伸手抱了過來,說道︰「竹生困了,我去帶他睡覺,你不要跟來,去休息吧,明**還要趕路。」
「還讓竹生跟著我嗎?」。燕洛雪問道。
齊雋想笑,卻沒笑得出來,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為什麼你總是那麼敏銳?總是那麼無情,難道你不記得在女床山血魂珠下的文字了嗎?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冥王找上竹生,就是向我傳信,若找不到血魂珠,復活法力,竹生與我是同生死。」
血魂珠,不是埋在了女穿山嗎?難道要挖開埋葬孟久襄和孟九幽的密室?
可若是能救齊雋和竹生,又有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