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止住了嗎?這藥……」穩婆端著藥,看著秦慕蕭。
「藥還是要喝,送進去吧。」秦慕蕭說道。
齊雋站在院中,一直望著房門,而周善文站在門前,板著面孔,終于,齊雋覺得臉上掛不住,向房門走去,秦慕蕭叫道︰「皇上,臣現在要回宮取幾樣藥材,可否離開一會兒?」
齊雋轉身,說道︰「快去快回。」
秦慕蕭施了一禮,從容離去,齊雋回身欲進房門,周善文手拿劍柄橫在那里,道︰「襄王陛下,您沒听見剛才御醫所說嗎?太子妃早產,又有血崩的危險,您若再去糾纏,不知會發生什麼,這就是您所謂的愛慕?」
齊雋輕輕撥開劍柄,說道︰「這是朕的天下,朕想去哪都可以,你若真想保護她,就不要惹怒朕。」
齊雋走了進去,見鳴蟬正在為燕洛雪的頭部放了一塊濕布,燕洛雪仍未清醒,穩婆正一湯匙一湯匙的喂藥,進一半灑一半,齊雋看了一會兒,從穩婆手中接過藥碗,親自喂燕洛雪。鳴蟬見了,哼了一聲,將已經涼掉的濕布摔進了盆內,濺起的水濺到了齊雋華麗的龍袍上,齊雋僅眯眯眼,並沒有發作。他小心喂著燕洛雪,為燕洛雪擦去嘴邊殘余的藥液,這時他注意到燕洛雪在流眼淚,眼淚順著眼角一直不停。
他嘆了口氣,把目光投向了床內並排躺著的一對小嬰兒,粉女敕晶瑩,應該非常漂亮,只是還太小,又緊閉著眼。原來世上真有輪回,秦珍兒當年為鳳長天生了一對雙生子,如今燕洛雪又為秦慕蕭產下了龍鳳胎,而他,仍是內心孤孤單單一幽魂,是啊,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再用什麼手段,再用什麼心機,也尋不回當初,即使留得了昔日的影子,也沒有往昔的情意,有的只是躲避,幽怨與愧疚,若在這樣下去,或許只剩下了恨,而他,是遍體鱗傷,內心千瘡百孔。
他何必再糾纏?糾纏,多麼無奈,多麼無賴,難道他願意嗎?可是當他想要大度地成全時,他就會想今生沒有她的世界會是多麼灰暗;每當他很久見不到她的時候,他就會想哪怕將她硬扣在身邊看一陣就好;每當他與她面對面斗嘴時,他就會想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就少一天,即使不溫馨他也心甘情願。
她的容忍,她的善良,她的情意,她的尊重,他不是看不出來;她的孤獨,她的思念,她的忠貞,她的相守,他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他就是想要自己在她的心上刻出刀痕,想讓她即使想忘,也忘不掉他。
他等了七百年,不是為了遠遠看著,而是為了能夠攜手。
但是,攜手,還有可能嗎?這夢離他太遠,原本似乎唾手可得,但如今已變得遙不可及,她的心里佔第一位的永遠是秦慕蕭。人很奇怪,在知道命不久長時,心中就想著如何將心上人托付給一個信得過的人,而一旦得知自己還可以活很久,就想著如何將她奪回,他常想,他若沒有尋回法力,是不是燕洛雪會始終念著他的好,而不是像現在的不想再見他。
今生無望,可否期待來生?七百年的回歸,都沒有盼到攜手一世,來生又怎期待?不,這期待的苦澀他已經嘗盡,他不能指望來生,若今生不能攜手,他就期盼沒有來生。
齊雋將藥碗放下,伸手為燕洛雪抹去眼角淚水,說道︰「你為什麼哭?是在思念,還是在埋怨呢?是在思念爹娘,還是思念他?是埋怨上蒼,還是埋怨我呢?」
回答他的仍是鳴蟬的冷哼,齊雋自嘲一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是個魔鬼?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就是個魔鬼,無情無義,隨心所欲,心狠手辣,無所顧忌,那樣你早就會是我的了,我就是太依著你,太優柔寡斷,才會這樣,這回,一切都要做個了斷,他會來救你,而我決不會放你走,那麼,不是他死,就是我死,這非你所願,但卻是我最樂見其成的結果,我死了,天下是他的,你也是他的,而我就化作離山的微風,陪著曾化作水的你,守候在幽冥谷好了。」
齊雋起身,正欲離去,他的視線無意間落在了桌案上秦慕蕭開的藥方上面,他臉色變了,將藥方拿了過來,反反復復仔細看,看得鳴蟬心驚肉跳,齊雋瞪了瞪眼,道︰「這方子是何人所寫?」
鳴蟬正欲說話,穩婆答道︰「這是御醫所書,是產後的補藥,這位娘娘身子虛弱,必須好好調理,不然會落下病根的。」
「滾出去。」齊雋喝道。
穩婆呆愣了一下,隨後連滾帶爬地出去了,齊雋看著鳴蟬,問道︰「這是何人所書?」
鳴蟬驚恐的眼神變得鎮定,說道︰「襄王陛下既然已經猜到,又何必追問?對,誠如你所料,剛才的御醫正是我家太子殿下,你千防萬防,也防不了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的痴心。」
齊雋憤怒,下意識就要將藥方撕碎,可是盛怒之下,他卻看到燕洛雪的手臂動了一下,燕洛雪似乎要蘇醒了,他強行壓下了怒火,將藥方放回到了桌上,回到了床邊,看著燕洛雪,心里面起起伏伏,卻理不出該以何種態度對待燕洛雪,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妻子紅杏出牆一般。
燕洛雪慢慢睜開眼楮,眼前模糊身影終于清晰,燕洛雪又將眼楮閉上了,齊雋叫道︰「不許閉上眼楮,看著我」
或許是齊雋釋放的寒氣太大,兩個嬰兒同時哭鬧了起來,聲音不大,卻嘈雜難听,燕洛雪驚慌失措張開眼,而鳴蟬上前將手腳不知往哪里放的齊雋推開,說道︰「襄王陛下請回避吧,有什麼事等娘娘養養身子再說。」將齊雋一步步推出了內室。
齊雋站在外室,听著燕洛雪輕聲暖語哄著孩子,鳴蟬告訴燕洛雪秦慕蕭為孩子起的名字,心漸漸疼痛起來,疼得他申吟出聲,不能再忍受,他走出了房門,見周善文面對著房門,警惕地看著他,他苦笑一聲︰「你這麼緊張干什麼?朕在你們眼里,就是一個小丑,對不對?你去轉告你主子,若他有種,就讓他獨自一人到慈恩鎮的翠竹林見我,不要做個藏頭露尾的烏龜王八蛋。」
周善文沒有回答,齊雋走到他身邊,說道︰「這是我與他的事,你只需傳話就好,還有,不要告訴她,听清楚了沒有?」齊雋指著房間。
周善文仍未回答,齊雋陰狠一笑,回身闖入房中,在燕洛雪的尖叫聲中,將秦花舞抓了過去,說道︰「這個小不點是女孩兒,對嗎?我這就給逍遙帶回去了,逍遙一定會很高興的,你放心,我會給她請好幾個女乃娘,保管她健健康康,你們這樣對我,我怎麼的也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你,現在有了孩子,做什麼可要三思,不然,你的一雙兒女,就會成了孤兒啊。」
說完,齊雋大笑著走出,燕洛雪哭叫著︰「不要,不要,你還我女兒。」鳴蟬在一旁連聲勸慰,但燕洛雪還是沒了聲音。穩婆喊道︰「掐人中,掐人中」
齊雋駐足,終于听到燕洛雪悠悠醒轉的申吟聲,他低眸看懷里不哭不鬧的小嬰兒,輕聲道︰「秦花舞,是嗎?踏花之舞,是嗎?你就為逍遙跳一輩子踏花之舞吧。」
周善文手持佩劍,攔阻在那里,齊雋說道︰「這是你主子以前答應過的,你別多管閑事,若胡來,傷了你主子的寶貝女兒,看他饒不饒你?別忘了,將這件事也告訴你主子,對了,時間定在明日午後。」
齊雋走後,御醫不一會兒又來了,而這個御醫,自然是真正的御醫,齊雋雖然心里憤怒,卻依然惦記著燕洛雪不能再受刺激這件事,讓御醫在旁邊守著,以防萬一。
秦慕蕭就在明華園附近,眼看著齊雋抱著自己的一個孩子坐上了皇輦,率領隨從們離開,他心里充滿憤怒,若不是知道齊雋這麼做的目的多半是激他露面,他真想不顧一切奪回孩子。好在還有豆娘,豆娘一定會暗中照顧他的孩子。可是,雪兒呢?雪兒現在定是心如刀割,齊雋啊齊雋,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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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洛雪已經欲哭無淚。她懷里緊緊抱著兒子秦弦歌,好似怕這個孩子也被搶走,她趕走了御醫、穩婆,只留下了鳴蟬,說道︰「告訴太子殿下不要蠻干,齊雋要瘋了,讓他找機會將弦歌接走吧,不要再和齊雋斗下去。」
「好,你放心吧,娘娘,太子殿下不會那麼傻,太子殿下的智謀您沒見過嗎?那個襄王陛下贏不了他。」鳴蟬說道。
「你不明白,不是輸贏了,而是生死,我不要我的孩子變成孤兒,你懂不懂?他會殺了他的,他這次真的會,他被惹毛了,他……」燕洛雪眼前突然浮現齊雋扮女妝在離山忘憂湖邊殺完人時臉上那享受般的詭異笑容,她的心難以抑制的狂跳。
「好好好,」鳴蟬說道,「可不管怎麼樣,你得先好好休息,這樣才有力氣恢復,才能有女乃喂小世子,不是嗎?您不能因為惦記太子殿下,而忽視了小世子啊,別忘了,他們可是早出生了很久啊。」
小弦歌的小嘴兒在一努一努的,似乎在吸吮,鳴蟬說道︰「您喂一喂他吧,剛才他還沒來得及吃呢。」
燕洛雪撩開衣襟,將弦歌橫放著貼近胸口,弦歌的臉反射似的尋找著女乃香,燕洛雪見狀,眼淚又下來了,哭道︰「我的花舞。」
穩婆端著藥碗進來,說道︰「娘娘,這碗藥是照著那張方子熬的藥,你趁熱喝了吧,既補身子,又下女乃。」
「好,有勞了,鳴蟬,還沒打賞嬤嬤與御醫吧,將那日襄王陛下送來的東西都送給這位嬤嬤。」燕洛雪說道。
「這如何使得,」穩婆跪下了,「這老奴如何敢要,陛下的賞賜,娘娘怎能隨意送人?」
燕洛雪說道︰「嬤嬤放心,襄王陛下不會怪罪于你,他說過了,東西送本宮,就隨本宮處置。」
鳴蟬立刻取來,將上好的絲綢和一盒精美的首飾分成了兩份,送給了穩婆和御醫,那兩人看著首飾,眼都直了,他們何曾擁有過這麼精美的飾品啊。
「收了東西,就去吧,明華園不再留客了,本宮要休息了。」燕洛雪立刻下了逐客令,她要靜靜舌忝傷口。
小弦歌吃飽就睡,燕洛雪將那藥喝個底朝天,她絲毫不覺得苦,這藥的苦味與她心里的苦相比,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