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蕭看著紫玉枕頭,說道︰「紫玉堅硬,他是如何做到的,難道他手中還會有刻刀之類嗎?既是囚禁,又怎會允許他有那樣的東西?」
「那必是有人幫他了。」燕洛雪說道,「鳳長天在《南朝紀事》中沒有提及什麼嗎?」。
「沒有。」秦慕蕭立刻回答,速度之快讓燕洛雪多看了兩眼,秦慕蕭避開了,燕洛雪扭過頭去。
秦慕蕭將枕頭放了回去,說道︰「他只是說孟久襄前來尋事,被他捉了,至于招魂術之類的,是在《幽冥錄》中略有提及。雪兒,現在再說那些有什麼用,我們回去吧。」
燕洛雪听出秦慕蕭的緊張,想必是不願意讓燕洛雪再想起當年的恩恩怨怨,糾纏不清,她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回去吧。」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她目光下移,看見了烏木床的床柱,那四個床柱不過數寸高,但上面都被雕成了含苞待放的相思花,秦慕蕭也看到了,狠聲說道︰「明日我找人將這床燒了。」
「時過境遷,還計較這些干什麼?」燕洛雪淡淡說道,「你去看看有無古怪?」
秦慕蕭看了看床尾靠外的那朵相思花,又看了看床柱,這時他看到床柱上有個小孔,秦慕蕭在珠寶箱內找了支金釵,插了進去,花瓣開了,里面掉下白色丸藥,燕洛雪彎身拾起,捏開藥丸,里面整齊折著一頁草紙,上面字跡呈血色︰珍兒,兄命恐不能長久,今生無緣再見,甚憾,然則鳳賊以陸法欺我,以逼婚辱我,以囚禁毀我,我入地府亦不能諒。鳳賊奪愛在先,禍國在後,若此生不能得報此仇,唯待來生。兄只恐來生相見,對面不識,故留下幽冥暗度,引汝相會,相思花魂,兄之情深,今生緣淺,亦待來生。
這是孟久襄的留給秦珍兒的遺書,應該寫在秦珍兒自絕之前,也許他認為秦珍兒會回到宮中吧,他沒想到秦珍兒會選擇了自殺,若是知道,還會不會為秦珍兒提供了幽冥谷那樣的地方?還會不會教她制作相思弦?還會不會在鳳長天與秦珍兒之間挑撥離間?
燕洛雪手中書信落地,秦慕蕭拾起,看了看,有些忐忑看了燕洛雪一眼,燕洛雪說道︰「欺騙,逼婚,囚禁?」
「我不知道」秦慕蕭將信團成一團,扔在床上,也不理燕洛雪了,又去擺弄另外三朵相思花,床頭兩朵並沒什麼,但床尾靠里的仍被打開,里面是血紅色的鉤鉤畫畫,燕洛雪和秦慕蕭都看不懂,應該是巫族咒語,秦慕蕭猶豫片刻,將咒語揣進了懷里。
燕洛雪無語坐到了桌邊,看那幾箱珠寶,這必是鳳長天有意侮辱孟久襄的罪證,她伸手探向上面一個美麗的繪有飛天仙女的錦盒,隨手打開,里面竟也是封書信,那上面字跡竟然是鳳長天的︰九襄兄均鑒,長天蒙兄指點,于日前找到珍兒,奈何珍兒恨我入骨,情絕不能轉圜,自絕于相思樹下,長天悔恨,痛不欲生矣。聞听巫族之王可行招魂之術,特命陸法前來跪求,兄之所藏于床中書信及詛咒,長天已經知曉,數百年太久,長天只願數天,若將珍兒還我,長天願復大秦,以慰珍兒今生之苦楚。
原來如此,燕洛雪想起冥王曾說齊雋濫用血魂珠,篡改了很多人的命盤,或許就是緣于此了,秦慕蕭藏在懷里的,恐怕就是孟久襄對鳳氏王朝的詛咒了。
燕洛雪仰頭,卻發覺秦慕蕭站在他身側,盯著她手中書信,她笑著將信折起,放回錦盒,輕聲說道︰「這里,我不想再呆,回去吧。」
「好。」秦慕蕭點頭,他知道燕洛雪對以前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難過,就越發感到自己不能自主,怨愆更重,雖說燕洛雪對他深情不會改變,但總想著,若不是因為前世淵源,若不是因為情鎖,只是因為他們一見鐘情,只是因為他們心心相印,不是更美麗?
但世間事總有遺憾,燕洛雪幼年與他相見,被他縛上情鎖,但她仍是將他遺忘,若不是多年後機緣巧合重逢,看到情鎖,他們亦是對面相逢不相識,他又沒有什麼幽冥暗度,來提醒她憶起往昔,可見,燕洛雪合該是他的,他一介凡人,只憑本心,讓燕洛雪愛上自己,為自己生兒育女,不是上天垂憐他累世孤獨嗎?
想到這里,秦慕蕭握住了燕洛雪的手,「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
「真是霸道。」燕洛雪說道,「你以為老天總是眷顧你嗎?」。
他們走出這間隱在井底的囚室,旋轉人字,秦慕蕭還不停問著︰「你為什麼這麼說?你後悔了嗎?你答應過不後悔,你不記得了嗎?」。
燕洛雪兀自不理,模索著踩著坑穴爬上井去,秦慕蕭在下面又呆了一會兒,幾下上來,說道︰「先等會兒,看看有無變化,那人字按了回去,仍可旋轉。」
他剛說完,只听井底傳來流水聲,井壁中間以坑穴流出水流,他們坐在井邊觀看著,只見井水漫到流水的坑穴位置,便不再上漲了,帶水波無痕,燕洛雪瞧了一眼,只見水面上映出蒼穹星斗,果真是觀星台。台上台下皆可觀星。
秦慕蕭笑道︰「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井底的秘密了。」
燕洛雪點頭,「是啊,有些事還是要深埋地下為好,一旦泛起波濤,就會興起風浪的,到時隨波逐流,很是不好受。」
「雪兒」秦慕蕭叫道。
「怎麼啦,我發發牢騷還不可以嗎?」。燕洛雪嗔道。
「行,當然可以,不過,我不願意給你這個時間,你不要忘了我們兩個小寶貝,我決定很快就將他們接到你身邊,省得你胡思亂想。」秦慕蕭和燕洛雪緩緩步行,牽著馬,絮絮說道,馬蹄聲清脆,打在燕洛雪脆弱而柔軟的心上。
孩子?爹娘?爹娘得知了南鳳國的消息,會怎樣呢?他們絕不會說出一句怪她的話,但是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呢?怕是這一生一世,她在心底都要背負著禍國妖孽的罪名了,更要背負著對爹娘的愧疚。
她的爹娘,雖然不說,但她知道他們堅信她會設法保全南鳳皇族的性命,包括南鳳靈帝,她卻怎麼也料不到會是柳兒劫持了南鳳靈帝,柳兒和南鳳靈帝也是夫妻,她怎麼就能將南鳳靈帝這般帶走?
南鳳靈帝不願做亡國之君,她可以理解,但是他竟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當著明瑜和鳳夜瀾的面決絕的與柳兒共赴黃泉,這讓她如何想得通?難道他不知道明瑜會為此傷心欲絕嗎?明瑜怎麼能放心他的黃泉路上相伴的竟然是那麼一個心如蛇蠍的女子。
他想要反抗什麼?想要控訴什麼?怨恨她攪亂了天下,怨恨她奪走了榮華公主,怨恨她搶走了他的長子?在她面前,死前還向她伸著手,是想抓住她,還是將她當做她娘?
這幾日她一閉眼,就看見南鳳靈帝看他的怨恨眼神,他至死也不願解開對她的恨,想要將這種恨帶給鳳氏皇族的每個人,她嘴角挑起冷笑,他這麼做也沒什麼,即使他不這麼做,她也會讓鳳氏皇族這樣恨她,只有恨得刻骨,才會讓他們度過傷痛。
只是苦了她的爹娘,不能恨,只有傷痛,爹娘不會願意再見到她了吧,只有不見,才不會將那傷痕撕開,才不會讓傷口流出鮮血。
燕洛雪所料不錯,就在西秦武帝秦柯返京後的一個月,燕重垚和榮華公主隨同秋月憐將燕洛雪的一雙兒女送到鳳凰城外鳳氏祖陵,卻避而不見秦慕蕭和燕洛雪,只留下書信一封,說道,東齊境內尚不十分安定,竹生還需輔佐,此次就不見面了,他們會取道順安城,探望明瑜等人,如西秦武帝秦柯能將明月送至金鷹城,他們夫婦二人十分感謝。
燕洛雪見到書信,跪地放聲大哭,秦慕蕭站在一旁,不知如何解勸,他們的弦歌,花舞,成了開解燕洛雪的良藥,他們爬著,弦歌爬到了伏在地上哭泣的燕洛雪身上,嘴里咿呀不停,口水流在燕洛雪背上。
秦慕蕭將弦歌抱下,燕洛雪起身,秦慕蕭將弦歌放在她的臂彎處,自己抱起花舞,說道︰「你若想見他們,我就陪你去金鷹城。」
燕洛雪搖了搖頭,甩落雨淚紛紛,「相見何意?徒增傷感罷了,他們想必也是這樣認為的。」
「雪兒,你不要傷心,他們不想你,還會想我們這對小寶貝,你看,他們這麼可愛,我就不相信他們養了幾個月,會狠心將他們不聞不問。」秦慕蕭說道。
「是啊,太子殿下說的對。」豆娘說道,「榮華公主昨夜里哭個不停,抱著兩位小殿下,三皇子怎麼勸都沒用呢?三皇子說了,榮華公主只是一時想不開,過一段日子,心情平復了,就會讓太子妃去見她了。」
「真的嗎?」。燕洛雪忍住淚,屏息問道。
「真的。我可以作證。」秋月憐走了進來,「我還幫忙勸說來著,你母親和你還真像,都是淚罐子一般。」
「四嬸。」燕洛雪訥訥叫道,「四嬸來了,四叔卻隨皇上回京了。」
「沒關系,我來這里不是看他的,是來看看你們,順便游覽一下久負盛名的離山。」秋月憐隨意說道。
「你去了離山?」燕洛雪問道,「那你去沒去忘憂谷?」
秋月憐飛快看了她一眼,道︰「去了,你爹娘非去不可,還在忘憂谷內住了一宿,不過,明嘉蘭沒有出現,他們留了一封書信在里面,告訴他們竹生的情況。」
「竹生?」燕洛雪喃喃道。
「竹生情況好轉,能夠說話了,只是記憶好似遺失了很多,只記得齊雋和你,別人都不認識,平日不大愛說話,仍是酷愛睡眠,一天之中倒有一半時間是打瞌睡的。」秋月憐緩緩說道。
竹生情況好轉,齊雋也應該如此吧,不知他清醒了沒有?還記不記得這俗塵之事?會如何對待她和明嘉蘭呢?若知道東齊國和南鳳國的情形,會如何反應呢?還會不會仍要與秦慕蕭一爭天下呢?
秋月憐見燕洛雪走了神,說道︰「你都不關心一下你四叔的孩子嗎」
燕洛雪羞愧一笑,秋月憐擺了擺手,「他拜了周善文為武學師,留在東齊學藝,學得很有興致,對了,你爹還夸他稟賦很好呢。」
燕洛雪被秋月憐無形散發出的母性所感染,不由看著自己的小寶貝,心情漸漸沉澱了下去,嘴角泛起了一絲柔和笑容,「我爹不輕易夸人呢,當年他很稱贊師兄,說師兄是難得的將才,如今,師兄果然成了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