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漸蒙淅淅瀝瀝而下。
南湖湖水瀲灩一艘輕舟破水而來在湖面上蕩出一圈一圈的水紋遠遠的蕩漾開去一陣嘶啞的胡琴聲便自這煙雨南湖之上傳來。
岸邊柳樹下靜靜地站立著一個粗布衣服的小男孩一張臉寵極是清瘦神情漠然雙目無焦點的看向前方向著那呀呀嘶啞的胡琴聲他听到那胡琴老人低低地唱︰「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綠鬟少年忽已白頭人生如夢夢醒便休終日碌碌所為何由?……」
小孩灰白色的瞳仁之中忽然滾落一滴淚水他喃喃念道︰「人生如夢夢醒便休終日碌碌所為何由?人生如夢夢醒便休夢醒便休……」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任雨水打濕了他的頭衣服順著臉頰流下來他卻恍如不覺。
小舟漸漸向岸邊移來兩個青衣書生撐著油紙傘走出烏蓬站在船頭欣賞著這瀟瀟秋雨中的湖邊景色這兩人俱是清崖郡今年的舉試秀才此次相遇說不得就在此攜臂同游恰巧遇上秋雨迷蒙之時雖則世間公認武林聖地莫愁湖是秋天最美的地方不過未必有多少人能夠去得而南湖秋色正是清崖一絕于是招了在一起的幾個好友正好游湖乃共同租下這艘烏蓬船帶上在賣唱的胡老頭及其孫女胡蓮兒便來到南湖之中。
十幾個人談詩論詞俱稱詩家李帝花詞斗蘇東坡為各自泰斗暢言天下好不暢快半天方罷覺得饑餓便想共同去清風明月樓上痛飲一番此時便要回舟因此靠岸而來這時胡琴一轉轉作輕快一個少女的聲音唱道︰「青衣美少年揚鞭舒長劍。懷擁美人歸勾指動五弦。」歌聲甜美明快動人卻是一曲《王孫游》。舉座中人紛紛叫好。
那柳樹下的小孩抬起臉來頭微微移向這邊似是有些不愉這突然而起的輕快之音但胡琴聲卻未再轉低沉似是那老兒只是隨口瞎唱自己都渾然未解詞中感懷光陰之嘆人生之嘆的那種淒涼低沉惆悵苦悶之意等了一會臉上掠過一絲苦笑而後轉過身默默的走開了。
這時左邊的那個青年看到了那小孩卻見他轉身離開了他不禁轉過頭詫異向右邊青年問道︰「功薄這小孩不就是黔王那個肓眼四公子麼?怎麼他跑到湖邊來干什麼?」
右邊那表字功薄的青年搖了搖頭「噫」了一聲也道︰「是啊!他一個肓眼小孩跑到這湖邊來干什麼?真是奇哉怪也!」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這小孩天生眼肓不能見物是如何來到這南湖邊上的。原來這小孩子姓蔣名銷愁皆因他一生下來便是天肓而且低能母親希望他能夠平安長大不受別人欺辱故名銷愁。時人明面上稱他為四公子暗地里卻都叫他白痴兒。
蔣家是南唐大姓民間傳有蔣水蘇琴四大世家之說而這其中尤以蔣家隆盛當時蔣銷愁之父蔣文極剛被唐帝宗封為黔王是當朝唯一的一位異姓王爺蔣氏一門近百年來一共出了一位尚書令兩位宰相兩位輔國大將軍五位六部尚書門生故舊遍及天下而今又出了南唐自建國以降第一位異姓王蔣氏一門在南唐可說是一手遮天民間傳說朝堂之上蔣家佔了四成天子四成天下諸侯共分兩成。
蔣文極長子蔣清河年方十八便被加封為開國縣公居從二品次子蔣連雲、三子蔣黔也都被封為從三品的護軍只有四子蔣銷愁因自幼低能未得封賞蔣文極從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漸漸被人遺忘只記得蔣家三位公子四位千金。
左邊青年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算了想這些干什麼對了黔王剛剛封王蔣家招集各色藝人準備下月初七在黔王府舉辦一個盛大的慶祝會到時各大世家八方勢力必將雲集清崖郡到時侯我們就有得熱鬧可看了。」
右邊那叫功薄的青年聞言也興奮起來欣然道︰「不錯清崖郡好久沒有什麼大喜事了下月初七舉城歡騰這樣的大場面常人一輩子都難以見到幾次到時可一定不能錯過否則便要遺憾終生了!」
左邊青年笑道︰「那是自然!」
那布衣小孩轉身離開後便徑直向城中心最大的一座府邸走去這座府邸建築極為雄偉遠較四周建築物為高大碧瓦朱檐正門大檐下正掛著一塊巨大的橫匾彩鳳描金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鎦金大字︰「黔王府」。正是當今聖上御筆。
小孩進得府內左拐右拐徑向偏僻地方而行越走越是荒涼這黔王府佔地極大處處雕梁畫棟但小孩所走卻是破敗不堪來到一間茅屋前。
他在外間找出一身粗布衣服換上將濕衣服放在一邊手腳極是麻俐這時要是有外人在旁看見一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轉身之時忽然不小心踫到桌沿出一聲輕響里間咳嗽了兩聲似是被這聲響驚醒一個女子的聲音低聲問道︰「是愁兒回來了麼?」
男孩吃了一驚急忙走進里屋跪在母親病榻前伸手抓住母親的手掌只覺觸手冰涼他低下頭︰「阿娘您身子可好些了麼?」
他娘是一個二十余歲的柔弱女子自小體弱多病生下蔣銷愁時更是生了一場大病從此就落下這個病根來剛開始蔣文極還給她請過不少大夫來可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說可能是生下蔣銷愁時可能沒有護養妥當邪氣郁結本來一個極漂亮的少女可自從生下蔣銷愁後不但身子越不如以前了年紀青青就此纏綿病榻而且一張臉上也宛如生機抽盡瑩如白玉的臉頰迅蒼黃最後蔣文極再也沒來看過她一次她也被擠出原來居住的大院子搬到這里來任憑她們母子自生自滅。
想到這里蔣銷愁那黯淡無光的眼楮之中閃爍著一層晶瑩的淚珠母親的偉大在于她將青春美麗都獻給了自己的兒女而她們哪怕因此失去再多都無怨無悔。
他伸手將母親那粗糙的手抬起放在自己的臉頰上他母親欣慰的笑了笑緩緩磨搓著自己兒子的面頰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但在母親的心中自己的兒女卻是世間上最好最聰明的孩子無人可以代替。
她看著兒子︰「娘已經好多了這半年來為娘不但覺得睡覺好了許多而且好像愁兒也懂事多了這就是為娘最高興的事情了身子又怎麼能不好呢?」
蔣銷愁低下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自忖道︰「我的針炙法冠絕一時雖然娘親身體太弱一時不能針炙過繁但假以時日我一定可以把娘親治好完復如初。」
想到這里他卻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暗道︰「娘親中的那種慢性毒藥雖然來到這個世界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毒藥但用王不留行、零陵香、車前草、五味子、千金藤這幾種主藥輔以續斷草、木香、襄荷等這幾味配藥必可藥到毒除只是這毒如此歹毒必是那幾個臭婆娘所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哼!」
她母親奇怪地看著他說道︰「愁兒你在想什麼東西麼?」
蔣銷愁吃了一驚忙擺手道︰「沒什麼我是看阿娘大好心中高興高興好了阿娘累了再睡會吧孩兒先出去了。」
他娘親倒也並未懷疑什麼見他這樣說便揮了揮手道︰「嗯你出去玩吧記得早點回來啊!」
蔣銷愁答應道︰「好的。愁兒知道了。」起身將她重新扶著躺倒蓋上被子方才緩緩地退了出去。
沿著一條極少人行的僻靜小道來到一角碧瓦朱檐的八角石亭前這是半年前蔣銷愁偶爾現在一個小亭早已廢棄府中根本沒有人會到這里來。于是這里就成了蔣銷愁經常呆坐的地方。
這次他又盤膝坐在亭中望著亭外的淅淅秋雨天氣轉涼寒冬即將到來他默默地想這個寒冬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過的第一個冬季了吧。
思緒放緩他不由又沉浸到半年之前在天涯絕壁之上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
蔣琬出身豪門因為自小見到母親纏綿病榻花了多少錢但所有醫生都說治不好醫學還未展到那一步父親因此而將蔣琬母子拋棄幼年的蔣琬于是在心中暗暗誓長大之後一定要當一個天底下最絕出的醫生將母親的病治好。
然後他果然憑著省狀元的身份放棄清華北大而進入中國醫科大學學習醫術遍歷西醫沒找到可以治療母親病的他將目光放到了中國古老的醫學之上最後選擇了在世人眼中神秘的針炙術在中國醫科大學找不到真正的針炙于是他就一一拜訪針炙學權威只要听到有人會針炙他就不惜關山萬里的趕去向人請教從上海北京澳門蘭洲再從黃土高原而至西藏高原足跡所至遍布中國大江南北之地並從古老的中國武術里面從無數翻爛黃的針炙學著作當中融匯貫通去蕪存菁在無數的脈絡流派之中悟出了自己的一套舉世無雙的針炙術他給他命名為「天脈」。
然而就在他滿懷信心在趕往家的飛機之上滿心欣喜的想著母親好起來的樣子之時卻接到了母親病故的電話。
辛辛苦苦來回奔波不知疲倦終于有了「天脈」卻在此時一個電話告訴他母親病故了。
這一段時間他懊悔自責沉浸在無邊的苦痛之中那個昔日醫科大學仿如太陽一般讓萬千學子們仰望的神話就這樣倒下了一直到他自小的朋友楚中雲因受人陷害給別人背黑鍋被判無期徒刑等著他去救他。
可是楚中雲背的這個黑鍋之大涉及到許多的部門錯綜復雜當今之世要想救出楚中雲那是談何容易?
除非蔣琬擁有著彈指決定人生死的在大權。
于是為了救出楚中雲蔣琬從痛苦中回過頭來將所學的醫術完全拋棄埋于浩如煙海的制權之術他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再也不容許又一個人離他而去。
于是在二十七歲之時蔣琬開始學習政術三個月晝夜不息的不知疲倦直到兩眼流血徹底瞎了過去他昏倒在地此時已經不成人形。
當他被人現之時面黃肌瘦形銷骨立長長的頭由于三個月沒有修剪過也沒有梳理過披散如同一個瘋子全身出一股惡臭味。而他身後一本一本堆積的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制權書籍。兵法韜略、政謀將術。諸如《範子計然》《陰符經》《握奇經》《心書》《將苑》《太白陰經》《尉繚子》《潛夫論》《司馬法》《五經七書》《蓋廬》《戰略》《素書》《言兵事書》《冠子》等等等等。
雖然並不實際但卻是能最快了解官場的法子而其中的政謀權術若你真能靈活運用顯然是一筆天大的財福。
六年之後蔣琬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煎熬違背自己的本心踏入官場終至救出楚中雲並讓他官復原職然後辭職而去。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楚中雲愛上當初害他的駱豪奢的女兒駱紫煙之時駱豪奢百般阻撓不成終于松口答應只要他能殺掉蔣琬他就同意這門親事。
半年之前楚中雲買通的全球十大殺手組織之一的冰鑒會將蔣琬包圍在了天涯絕壁之上蔣琬得知要害他的人居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費盡千辛萬苦不惜以一對眼楮為代價救出來的楚中雲悲憤欲絕一時只覺心死如灰不願死在敵人槍口之下淒然一笑寧願自已跳下了懸崖。
哀莫大于心死。
跳下天涯絕壁的蔣琬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寂靜再也沒有一樣東西能夠打動他的心。
本來以為死定了的蔣琬卻沒想到等他睜開眼來竟然來到了另外一個時空猶如五代漢唐時期的古代。
而他身負不世計謀無窮智慧的絕世奇才蔣琬到了這里卻成了一個生來白痴兒雙目復肓的小孩。
是注定?抑或是巧合?
天才與白痴何嘗不是一個意思為什麼兩人都是肓眼為什麼兩人都姓蔣為什麼兩人都有一個纏綿病榻的母親?都生在豪富之家卻得不到家庭的溫暖?
是要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嗎?告訴他上一世我錯過了這一世再也不要錯過!
宛如被封印了的心靈真的要為母親解開心結嗎?
本來木然如白痴的蔣琬在母親面前冰凍的心靈終于淺淺的融化了一角終于在暗地里有了一絲生氣。每當夜幕降臨他就會封住母親的穴道讓她徹底昏睡過去然後以天脈來疏通母親體內積郁已久的邪氣已經漸漸有了一絲起色。只是他沒有金針只好用一種堅硬如鐵不易折斷卻又極有韌性的植物替代開始還不熟練現在卻已漸漸掌握了這種特殊木針的用法開始嘗試真正的天脈手法。
天脈一共有七手舉凡世間病癥前四手大抵就已經可以了。第五手是特殊病癥第六手是他的最高奧秘具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能力只要是還有一口氣在無論多難的病癥他都有能力救活只是現在他眼不能見物下針只能依靠感覺第六手極其艱難繁鎖稍有差錯便是一條人命所以他等于是已經不能運用了。而第七手他也只接觸到了一個大致的眉目就接到了母親的死迅傷心之下就再也沒有進行研究至于它擁有些什麼樣的功效便連他自己尚且都不知道。
今夜他就要為母親施行天脈第一手針法︰血炙。
一晃十天過去蔣銷愁在暗地里已經給母親施過了天脈前四手只要再有一手體內邪毒就應該可以徹底拔除干淨稍加靜養月余時光就可以回復到生下蔣銷愁之前的容顏。
然而今晚卻注定是一個不眠夜冬月初七正是黔王府舉辦盛大的宴舞偌大的一個王府之中到處是張燈結彩鑼鼓喧天還未入夜便有各大世家、各地勢力紛紛前來送禮攀結之人絡繹不絕于途便是蔣銷愁母子所居的角落也給那無數的大紅燈籠照耀得如同白晝。
蔣母听到外面這無比的喧鬧聲翻身坐起側耳傾听外面向蔣銷愁問道︰「愁兒今夜府中怎麼如此熱鬧出了什麼大事麼?」
蔣銷愁淡淡地道︰「又算得了什麼大事父親剛剛加封為黔王各大勢力都來巴結自然熱鬧了不過也沒請我們不用理他們就是了。」
蔣母驚道︰「什麼?文極封王這樣的大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雖然他沒請我們怕是忙得很了一時忘記了也是有的。但我們既然知道了文極封王是天大的喜事我們怎麼能不去祝賀一下快快將我床底下的那箱子中將我的那件青色繡衣拿來給為娘穿上我們這就去給你父親大人道喜去。」
蔣銷愁臉上閃過一抹冷漠心底冷冷地道︰「大喜麼?哼月懸中天盈滿則虧。做到了侯爺尚且不足又被加封為王蔣家在朝堂之上勢力與帝皇平持不知退位保身反倒還洋洋自得大肆鋪張唯恐天下人不知這不是自罹其禍自已找死是什麼蔣家大難臨頭看來是要伺機早點帶著母親離開了。」
至于蔣家死活他才懶得去管自從經歷過楚中雲事之後他就心冷如鐵半年過去心底也只勉勉強強接受了蔣母一人而已而且世態炎涼當年有一位游歷郎極蔣銷愁眼肓並非不可救只要用蔣家傳家寶玄冰瑰玉就有四成把握治好但玄冰瑰玉是蔣家無上至寶傳承千年蔣文極認為蔣銷愁一個白痴兒不能立于朝堂之上為蔣家門楣爭光怎麼肯為他舍棄傳家玉當年蔣母哭到兩眼流血蔣文極都無動于衷人情冷暖蔣銷愁又怎會憐惜蔣家眾人何況就算他肯說以他一個小孩子別人眼中的白痴說出來的話又有誰會在乎誰會相信?
他在心中默默思量口中卻應道︰「是娘!」俯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木箱茅廬中一無長物唯一珍貴點的恐怕就是蔣母的這個小木箱他拿起來放在床上蔣母從枕子底下模出一枚早已生繡的青銅鑰匙抖抖縮縮的打開木箱里面疊放著一件青羅繡花軟裙是蔣母未被棄之前蔣文極所贈在這件繡裙之上還端端正正的壓著一管白玉笛笛面雕刻著一個白衣飄凌長裙曳帶明眸皓齒宛如仙子的少女凌波站立翻涌的浪花輕輕的吻著她那潔白如玉的足踝。旁邊還題有一小詩︰人生苦短相思漫長但生有義其死何傷。
除了這件繡裙玉笛之外還有一個小金鎖上面刻著「富貴長樂」的字樣一邊還刻著蔣銷愁的名字正是他剛出世之時蔣母為其所選其他就再無別物了。原本還有些飾但蔣母一個人拉扯著蔣銷愁長大所有的飾財物早已都貼補了家用除了這三樣有著特殊意義的東西之外家中早已是一貧而洗。
蔣銷愁服侍著母親把繡裙穿上蔣母臉上自然散出一股歡欣甜美的笑容容光煥使得她仿佛一下子好了起來一般。手握玉笛頭微微傾向窗外竟給人一種慈穆聖潔的感覺而忽略了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