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丫頭來報喪的時候,她正在隨了夫人在老夫人房里,因為如今是夫人當家,老夫人並不知道這事,但夫人也當即吩咐下來,這個事,誰也不準外傳,更不許前往探視,至于喪事,須得等老爺回來了再做定奪。
跟了夫人這麼多年,她的心思,梅姨娘還是能夠猜到三四分的,以她的性子,多半兒早已打定主意,到時候只要跟老爺一說,指不定就會派人通知樂府,說是寧二小姐因思念亡夫,神思恍惚,以死明志。到時候,不僅樂府又多了一塊貞節牌坊,對于寧府來說,也是件光彩異常的事。
「你怎麼在這里?」
梅姨娘一愣神的工夫,寧夫人已經在四個丫頭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一見她呆立門側,臉色更難看了。
「我……」梅姨娘生性膽小,此刻更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只听見內室「噗通」一聲悶響,寧修良的驚叫聲立刻傳了出來。
「萱兒,你這又是何苦?」
寧夫人面色一沉,哪里還顧得上教訓梅姨娘,甩開大丫鬟月梅的手就直奔內室而去。
內室里,寧修良和丫頭鴛兒正手忙腳亂的要把寧芷萱從地上攙扶起來,但她卻不合作的扭動著身體。
「萱兒見過母親大人!」見寧夫人進來,芷萱以頭抵地,竟是磕了一個響頭。
她這反常的舉動,一時間竟把寧夫人給弄懵了。
「你這是干什麼?」
「萱兒不孝,讓母親操心了,如今萱兒已是死過一回的人,深知有負父母養育之恩,請母親責罰!」
「你……」
不僅是寧夫人,就連她身邊的四個丫頭都訝異得面面相窺,不知這寧二小姐怎麼突然腦子轉過彎兒來了。
這樣一來,寧夫人早就準備好的一席話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了。
「萱兒,你先起來吧!」畢竟是見多識廣的寧夫人,在瞥見寧修良怒氣沖沖的瞪視之後,她忽然有了主意。
鴛兒在一旁听了,忙去攙扶匐在地面上的寧芷萱。
哪知她卻一動不動,如同木頭塑的一樣,寧修良甚至不屑的撇了撇嘴。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這個細微的動作,險些再次激怒了她。
「萱兒听話,你身子不好,若是讓這地里的寒氣入了體內,可就真不值當了!」說著,她上前兩步,虛扶一把。
「多謝母親大人,萱兒遵命就是!」寧芷萱又恭敬的磕了頭,這才在鴛兒和寧修良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其實,剛才並不是她非得等到寧夫人屈尊扶她才肯起身,實在是這具身體虛弱乏力的程度超出了自己的預計,才會在一開始打算下床的時候不小心滾落下來,又在剛才出了一圈兒細汗,只覺得頭昏眼花,恨不得就這麼跪在地上昏死過去。
她一回到床榻上,寧修良看她臉色比先前還要蒼白,忍不住叫罵︰「這一屋子的婆子、丫頭都是死人啊,爺讓你們熬的粥呢?」
寧夫人听了,不由心頭氣悶。
也不知前輩子跟那梅香究竟結了什麼冤仇,她不聲不響的就分了老爺的恩寵不說,她女兒還要來擾亂修兒的心,害得他馬上就快及冠的人了,成日里不謀劃著怎麼在朝中混個一官半職,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就知道往這頤園里跑。
為了這事兒,她和老爺可真是操碎了心,本想一咬牙把這母女倆攆出去吧,老爺還舍不得,得知樂丞相庶出的大兒子身子骨弱,有意要成親沖喜,好不容易說服老爺把那寧芷萱嫁了過去,沒成想樂歌那短命鬼一死,老爺又以女兒年幼,尚未及笄、圓房為由,愣是說盡好話,將人弄回娘家守寡……
「月菊,我讓你帶的蓮藕羹呢?」
寧夫人一發話,月菊忙捧上一只造型別致的青花瓷小盅來,去了盅蓋,放上一柄同樣花色的湯匙。
鴛兒見了,正要上前接過來,月菊卻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徑直走到床榻邊上,俯身盛上一湯匙,細細的吹了一吹,這才送到寧芷萱的唇邊。
見她這樣做派,鴛兒心頭自是不舒服,但更多的,卻是訝異。
寧芷萱喝了一小口,只覺得細膩柔滑,入口即化,滋味兒香甜爽口,就毫不客氣的多吃了幾口。
一小盅蓮藕羹喝下肚子,她頓時覺得胃里暖暖的,渾身有了精神氣兒。
「萱兒喝得可還合口?」
既然要作秀,自然就要做到底,寧夫人一邊說,一邊掏出絹子細細的拭了拭她唇角的殘汁,慈愛關懷之情,任誰看了都難免動容。
偏偏這一屋子的人里,就有那麼兩個吃定了她如此舉動,定然是有目的。
芷萱自不必說,作為寧府大少女乃女乃存在的時候,她就沒少見過寧夫人談論起寧芷萱時的咬牙切齒的姿態,加上府里人多口雜的傳言,雖然不抱任何同情心理,但她也認定了寧夫人是不喜歡,甚至厭惡寧芷萱的。這一點,多半兒是因為梅姨娘曾經的得寵,當然,也說不準有別的什麼緣由,那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了。
說來好笑,這另一個冷眼旁觀的,卻是寧夫人的親生兒寧修良,大概是從小跟在她身邊,對于各自的為人,比起旁人,相互間的了解又要深刻幾分。正是因為這樣,當初寧芷萱出嫁之前,寧夫人不知怎麼說動了他的父親,聲稱要讓他同樂丞相的嫡子樂頌一起外出游學,為期三個月,等他得到消息,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時,寧芷萱早已嫁給樂府那病癆子大少爺,成了沖喜的大少夫人。
打那以後,雖未與父母當面反目,寧太師最疼愛的嫡長子,寧大少爺便沉寂下來,變成了一個不思上進、郁郁寡歡的酒囊飯袋。
「多謝母親關心,萱兒感覺好多了!」此時的寧芷萱早已不是那個任性卻又傻氣的花季少女,言行舉止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大家閨秀風範,令一干人等刮目相看。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寧夫人一邊微笑應著,一邊細細觀察,見寧修良雖一直不曾開口,面色卻已緩和了許多,暗喜之余,不由嘆息,什麼時候開始,她堂堂太師府的寧夫人需要看小妾女兒的臉色行事了。
「修兒,萱兒這邊你不用太過擔心,有梅姨娘照顧著,要是人手不夠,我再將這四個丫頭留下來便是,你也該回錦園了,我听說,大少女乃女乃為了救萱兒,腦袋上都磕出血了,雖說已經請御醫看過,但你為人夫君的,也應該關心一下才是……」
寧夫人苦口婆心的一席話還沒說完,寧修良就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