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一行回到寧府,已是接近午夜。
為了不驚擾府中早已歇下的各人,寧修良特意吩咐下去,不叫下人們大肆聲張,各安其職便好。
依了芷萱的本意,是要在入了府門後就與他各回各屋的,但他執意不肯,非得送她回頤園,實在拗不過,她只得答應了。
剛行至頤園門口,就沒來由的覺得心頭惴惴不安。
「修良哥哥,夜已深了,就此別過吧!」她打定主意立在頤園門口,不肯讓他踏入半步。
寧修良見了,一臉不悅︰「萱兒最近行事,很是反常!」
芷萱不語,這個話題,解釋下去,只能越描越黑。
「萱兒先前在樂府已小憩片刻,想來此刻也正精神抖擻,正好,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他說著,又要舉步向前。
「你……」芷萱剛要出言阻止,忽聞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急忙扭頭去看。
「什麼人?」鶯兒反應極快,即刻輕喝出聲。
那腳步聲頓了一頓,才有些不情願的繼續靠近,來人卻是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月梅。
見了二人,那月梅丫頭只垂首對著寧修良福了一福,便轉首對她說︰「二小姐,夫人已在房里侯你多時。」
那說話的神情語調,完全不似一個丫鬟面對小姐該有的模樣。
芷萱听了,總算是找到心頭不安的緣由,按照習慣,她外出未歸,特別是這麼晚的情況下,鳶兒定然會手執燈籠侯在園門內,遠遠的見她來了,自然會迎出門來,免不了噓寒問暖嘮叨半晌。
可今晚,不僅沒見鳶兒的身影,卻遠遠望見頤園內燈火通明,到了近前,卻絲毫不見人聲,實在反常得緊。
而此時,月梅從園內出來,又是這樣一幅態度,她便清楚,定然又有什麼麻煩找上身來了。
很顯然,寧修良也發現了這一點,這一下,他更加不會輕易離開了。
「母親怎麼會在這里?」
月梅福了一福,卻支吾不語,只一個勁兒的催促芷萱進去。
芷萱清楚,若是早知道寧修良會送到園門外,月梅是斷然不會按捺不住,跑過來看的。
既然他們對他有所顧忌,這就好辦了。
「修良哥哥——」她有些畏懼的小退半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走,我陪你進去!」
其實不用她這樣做,寧修良也是斷然不能放她一個人進去的,但她此刻這樣一說,頓時擊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在無數次的思慮中,她早已成為他這一生唯一決心守護的那個人。
他是攜著芷萱的手出現在寧夫人面前的,只一照面,她就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那賤婢的女兒狠狠的打出門去。
「跪下!」
一聲暴喝,驚得芷萱渾身一顫,屈膝就要跪下去,卻被寧修良用力拉住。
「母親有什麼話,大可等到明早請安的時候再說,何必深更半夜了,還待在別人房中,旁人不知道的,還道您氣量小得連一個死去姨娘的女兒都不肯放過——」
他這話,說得著實無禮,芷萱忙著去阻止。
「你……」這話听在寧夫人耳中,卻是直指問題的關鍵之一︰「你以為我是有意找她麻煩?」
寧修良側身不語,等于是默認了這話。
被自己的親身兒子如此搶白,寧夫人頓時氣得臉色煞白。
「夫人,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芷萱先前並沒留意,此時才發現,站在寧夫人身側的,除了大丫鬟月荷,還有大少女乃女乃身邊的春枝。
此刻,她正欺身上前,輕輕幫寧夫人揉著胸口。
春枝幾個丫頭,本是寧夫人親自為兒子準備的姨娘人選,與寧夫人貼心,那是不言而喻的事,只是今晚她肯當眾現身在這屋子里,只怕和在樂府時,冬枝丫頭的挨罰有關,如果芷萱沒有記錯,那丫頭應該已經隨著大少女乃女乃回到了寧府,而寧修良還沒來得及動手罰她。
在春枝的勸解下,寧夫人總算面色緩和了一些,坐回了上首的扶椅上。
「把鳶兒那個賤蹄子帶上來!」一緩過神來,寧夫人就迫不及待的要拿鳶兒開刀了。
芷萱只道是鳶兒大大咧咧的一個人守在園中,又叫他們借機逮到了什麼把柄,當兩個婆子拉拉扯扯的將人帶上來時,她才發現,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鳶兒散亂著頭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還有殷殷鮮血淌過的痕跡,表情木然,身上的衣衫也髒亂不已,很顯然,這是已經挨過刑法的了。
「鳶兒,你怎麼了?」掙月兌掉寧修良的手,她撲過去護住鳶兒。
听到她的聲音,又見到她關切的面孔,鳶兒眨了眨眼,總算是鼻子一酸,叫出聲來︰「二小姐,你可回來了!」
「鳶兒,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芷萱再次開口詢問,她實在想不通,多大的事情,至于把個好好的丫頭打成這樣。
「什麼事?」寧夫人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手一揮,啪的一聲,將一件東西扔到她腳邊。
芷萱定楮一看,那修訂得整整齊齊的書皮上,端端的七個娟秀小楷,正是鳶兒代自己抄寫的《般若波羅密心經》,心頭頓時明白過來。
看起來,這事仍舊和大少女乃女乃月兌不了干系。
心頭一沉,她便俯身將那心經拾了起來,撢了撢灰,一臉平靜的跪倒寧夫人跟前︰「都是孩兒的錯,請母親責罰!」
「二小姐——」
「萱兒——」
寧修良和鳶兒幾乎是同時出聲。
「夫人,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閑來沒事,見二小姐日日抄誦佛經,心中好奇,這才興起,拿了來描著玩兒……」
「夠了!」寧夫人怒道︰「來人,給我將這丫頭的嘴給封起來!」
「都是孩兒一個人的錯,請母親饒過鳶兒!」芷萱將頭磕在地面上,發出砰的一聲響,頓時,她只覺得腦門兒上一涼,一縷黏糊糊的東西滲了出來。
她終于知道,鳶兒為什麼會被打成這樣了,全都是為了護著自己啊!
「萱兒,你不要命啦!」寧修良見了,自是心疼不已,忙搶上前去,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寧夫人見到這一幕,心中的惡氣更是旺了幾分︰「修兒,你這是做什麼?」
然而,寧修良不僅沒有松開手,反而將芷萱摟得更緊了,甚至還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瞪向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