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悠悠醒來之際,並沒有看到寧修良形容憔悴的守候在床前的身影,唯有鶯兒伏在一旁的桌沿兒上小憩。
長時間的昏睡,令她對日夜的感知能力弱化了許多,甚至搞不清究竟過去了多久。
好在那日從噩夢中走出來後,感官的復原,不僅使她能夠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處境,竟也將這幾日來身邊的各種聲音听了個一清二楚,而此時,她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是︰他去了多久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輕輕的轉動著眼珠,將目光落在鶯兒身上,這些天來,若不是她衣不解帶的伺候,自己恐怕還沒那麼容易醒來呢
那日寧修良離開之後,她似乎又做了一個夢,這一次,是一個十分溫馨的夢境,她夢到了前世的父母和親人,與現實中完全不一樣的是,他們並沒有在自己幼年的時候就撒手人寰,而是一家四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叫她激動得不忍離開。
然而,燁公子的低呼,卻打破了這個幻境中的美夢。
本以為最遲第二日一早,她就會醒來,可一直等到傍晚時分,她卻依然沉睡如初,毫無蘇醒的征兆,為她把脈之後,一貫對自己的醫術頗為自信他卻驚呼起來。
「不好,她不願醒來」
嚇得鶯兒心頭一顫,慌忙跪下︰「奴婢替大少爺求燁公子,一定要讓二小姐活過來啊」
燁公子二話沒說,略一思忖,即刻寫下一紙新藥方,著令她立刻去配了來。
芷萱自是不清楚那是一劑什麼樣的藥方,只知其味不再酸澀難咽,而是奇苦無比,強行咽下之後,喉頭卻漸次浸潤出一絲薄荷般的清涼甘甜來,下通四肢百骸,上至頭腦五官,總之是身心舒暢,不到一個時辰,便蘇醒過來。
想起朦朧中听見的對話,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時候,黑豆來報,寧府的人很快就會找來,為了不連累燁公子,寧修良提出要將兄妹間不再是秘密的隱情當面托出,以表明決心,想來那寧夫人一貫疼他勝過自己,見他主意已定,想不同意也難。
他殊不知,這招黔驢技窮的險棋,極有可能為招來更大的麻煩
當時芷萱听了,自然是心急如焚,卻無力出面阻止,直至幾人出了房門,她還一直為之擔心不已。
過了這麼久,事情究竟如何了呢?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鶯兒喚醒,問問她結果如何,卻見布簾一掀,小沙彌淨月端了藥碗過來。
「鶯兒姑娘,該給這位女施主喂藥了」
芷萱循聲看去,心頭難免奇怪,他稱自己為女施主,卻叫鶯兒姑娘,這其中,似乎有些生疏不等呢
見鶯兒伏在桌沿兒上紋絲未動,料到她定是熬夜守候,太過勞累,索性也不再喚她,徑直端了藥碗轉向床邊。
「你……你醒了?」見芷萱正睜大了雙眼打量他,淨月顯然有些吃驚,甚至迅速的紅了臉。
他這番表現,愈發的叫芷萱心生疑慮了,但此時,她卻完全顧不得這些,開口便問︰「小師傅,你可知我兄長人在何處?」
關于寧世子和寧二小姐之間的傳言,他也曾偶然听前來還願的香客提起,但秉承著出家人不參與俗事的法則,他從未往心里去過,听過也就即刻忘了,但如今見了真人,那日又听寧修良自行提及此事,而後來,又出了那樣的事情,這樁揚州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的風流情史也便在他心中留下了些微的影子。
這會子,她醒來第一樁事,便是詢問兄長的下落,不由讓淨月心底微微一沉,繼而立單掌道︰「阿彌陀佛,寧施主自有分內的事要做,還請施主你不要一味的牽絆……」
話說一半兒,見她眼中尚有不甘,又垂眸補充︰「凡塵俗事,當斷即斷,否則後患無窮啊」
他這樣答非所問的話,莫非也以為寧氏兄妹……
「我……」
不等她開口解釋,鶯兒卻一個激靈,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由于動作太過迅猛,甚至險些帶翻了桌子。
「二小姐,你醒了?」她驚喜交加的跳起來,疲憊不堪的臉上難掩的興奮。
如此情形,芷萱還能多說什麼呢
「鶯兒,這些日子以來,讓你受累了……」她這一句話,顯然是將旁人的功勞都摘淨了,悉數歸到了鶯兒頭上去。
看似簡單的話,卻叫某些「不相干」的人不自在起來。
「鶯兒姑娘,用藥的時辰到了——」淨月說著,忙將手中的藥碗遞交出去,隨即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鶯兒明顯不清楚倆人之間的對話,見他舉止怪異,還忍不住嘀咕︰「淨月師傅今兒個是怎麼了?」
芷萱自是不會接這一茬兒,掙扎著要坐起來,單等著打听「寧修良分內之事」是何事。
鶯兒見狀,忙放下藥碗,手腳麻利的扶著她半臥起來。
「听說寧小姐醒來了?」只是,未等她問起,燁公子卻打簾走了進來。
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芷萱雖不似真正的古人,一遇到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許,但大恩當前,自然要以此為重。
「燁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日後若有用得著的地方,小女子願听燁公子差遣——」對于她目前的情況來說,無權無勢,唯一可作為回報的,便是為對方跑跑腿兒,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燁公子听了,微微一笑,倒也不以為然︰「寧小姐客氣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也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自己樹立功德而已」說著,他便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去,一把捉住了芷萱的手腕。
「燁公子」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她猛地一縮手︰「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小女子已是樂府……」
燁公子眉梢一挑,顯然也沒料到她會如此反應激烈︰「樂大公子病亡一事,可與你此次中毒有關?」
芷萱一怔,這才回過味兒來,原來,人家不過是想為自己把把脈而已,她卻誤以為……想到此處,已是尷尬得抬不起頭來。
倒是鶯兒心眼兒活絡,忙搬了凳子放到燁公子身後︰「公子請坐」
垂眸號了會兒脈,他神情怡然的松開手指︰「已無大礙,只需靜養幾日便可下地活動。」
這個結果,本在芷萱的預料範圍之中,因此也無過大的情緒波動,看著燁公子起身,她忽然想到,以鶯兒的身份而言,她並不一定清楚寧修良的事,倒不如,趁此機會,向這位神秘的醫者打听一番。
但畢竟是女孩子家,臉皮尚薄,想到剛才的誤會,不由難以開口,話在口中轉了兩圈,始終吐不出來。
好在此時,鶯兒端了湯藥過來︰「燁公子,您看,這藥——」
「再服用兩日,用以鞏固療效吧」
燁公子一邊說,一邊邁腿就走,行至門前,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頭也不回的說︰「寧小姐難道不想問我,為何要如此盡心的為你醫治麼?」
這一回,不僅是芷萱,就連鶯兒也是一愣,方才他還說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自己樹立功德」之類的話,此刻怎又有此一問?
靜默半晌,芷萱終是忍不住問︰「為何?」
燁公子勾起唇角,淺笑道︰「他曾特意叮囑,你若不曾問起,大可不必告知,但此時你既問了,那我也不隱瞞于你——這一切,都是樂世子的意思。」
樂頌?意識到這個名字時,她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記憶慢慢清晰起來,第一次來建安寺,他不就是想要帶自己來見這位燁公子的麼?當初在馨香別苑,不蒙嫣霞不就暗示過,她的一切,他都時刻注視著……
「為什麼?」
盡管她問得模稜兩可,燁公子卻答得飛快︰「很快,你就會知道。」
「什麼?」眼看著他一腳已經邁出門外,芷萱忍不住追問。
但他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和來時一樣,輕輕的一掀門簾,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二小姐——」在鶯兒看來,燁公子本是個不問世事的隱居之人而已,他與樂世子熟識,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不懂,芷萱為什麼會如此的失神。
既然想不通他為什麼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芷萱自然不會強迫自己,她將問題放進心底,抬起頭來︰「你知道大少爺去哪里了嗎?」。
鶯兒臉上的神情一滯,眼中閃過一抹不忍︰「我……我也不清楚,那日大少爺只說有要事去辦,想必辦妥之後,就會回來吧」
「他沒說是什麼事?」芷萱不甘心的追問。
鶯兒搖搖頭,眼中的不忍更重了︰「二小姐……」
芷萱垂下頭不再看她︰「前幾日,大少女乃女乃是不是找來了?」
不過輕言細語的一句話,卻驚得鶯兒手一哆嗦,連碗中的藥汁都溢出來不少,忙轉身去找抹布來擦。
「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將這一切悉數納入眼底,她只覺得心頭那股不詳的預感,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