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此去揚州,路途遙遠,盡管這次和來時不同,走的是平坦寬敞的官道,但以這古代的車馬腳程來看,就算再快,也免不了又是半月左右的奔波。
想到自己來到這世界的這一年多來,本以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掌控住本不完美的闊少女乃女乃生活,只沒料到,這中途又起風波,穿插出這麼一檔子事來,忽然之間,竟然生出幾分命運多牟的感慨來。
「為何此時才來長吁短嘆的,莫不如,方才在城門內就高聲呼救,引來你那親親哥哥……」樂頌見她如此,忍不住口出譏諷。
芷萱心情本不爽快,見他如此繞舌,立刻毫不客氣的回敬︰「怎麼著,樂二哥也會吃醋了?」
「我……」這一回,輪到樂頌無言以對,垮下臉道︰「萱兒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如此說來,樂二哥並不中意萱兒,待我這就去稟告爹爹,推了這門親事,以絕後患」芷萱狀似無辜的睜大了一雙杏仁大眼,哀怨道。
如她所料,對于這個,人家根本就不擔心︰「萱兒若是覺得無趣,盡管去說,看看我那未來的岳父大人是信你呢,還是信我——」不覺之間,這話中透露出掩飾不住的洋洋自得。
「哼」芷萱早就看出,這小叔子絕不是個省油的燈︰「萱兒也很好奇,樂二哥究竟使了什麼計謀,竟能騙得爹爹如此信你?」
樂頌不滿,挑眉道︰「說‘騙’字未免太可笑了,萱兒忘了,寧太師可是太子的老師,我這個不成器的太子伴讀,卻也是師從于他,這些年來,獲益不少呢」
哦,是了。芷萱略一思忖,就有些明白了,多年的師生關系,他已深知寧太師的為人喜好,憑著他滿肚子的花花腸子,要想耍點小花招,那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嗎?
而且,听他那口氣,是鐵定不會透露半點兒口風的。
她只能氣悶的嘀咕︰「既是如此,那你為何不一直陪在太子身邊,繼續學習受益,巴巴的回到揚州做什麼……」
聲音雖小,卻也逃不過樂頌的耳朵,他淡淡的掃她一眼︰「有些事關乎朝堂政綱,你一介女子,自是不會明白。」
——擺明了一副封建體質教育下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啊
竭力隱忍住那句「男女平等」的口號,芷萱無力的垂下眼瞼,如今身處異世,要想保身立命,還是不要做出頭鳥的好。
只是,口中不說,並不代表她心中認命,一路之上,雖是言語不多,她卻一直在留心觀察寧太師和樂頌的表現,甚至樂此不疲的分析倆人一言一行間是否露出什麼破綻,遺憾的是,這一道兒走來,對于婚事,倆人都很有默契的閉口不提,只談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至少在她面前如此。
盡管仔細算起來,從長安到揚州城的這一趟並不比去時快幾天,但心頭有事的芷萱卻覺得快了許多,轉眼之間,他們一行就入了揚州的城門,而此時的街面上,已儼然一副蕭索的秋日景象。
馬車行至路口,慢慢停了下來,她知道,那個橫豎看不順眼的小叔子終于要離開了。
「萱兒啊,別這麼依依不舍的,很快就會見面啊……」
眼睜睜的見他躍下馬車,芷萱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他便挑開簾子,意有所指的怪笑。
這一幕,雖是沒人瞧見,但卻令她如同吞了一只蒼蠅般難受,正待開口說他,卻听見寧太師的聲音響起。
「頌兒啊,記得喲,事不宜遲」
此話一出,她連開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這個做爹的,做到這份兒上,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了,敢情是一心惦記著這貌美如花的二女兒嫁不出去呢
樂頌何等的狡猾,忙湊近寧太師的馬車前,倆人嘀嘀咕咕敘了會兒話,馬車才依依不舍的啟動。
不過,這車 轆的聲音一響起,芷萱的心思就完全不在他的身上了,如果寧太師一入府就和寧夫人說起此事,這後院只怕就難得安生了,但如果按住不說,大少女乃女乃那邊只怕也不能善罷甘休……
由于並沒有事先通知,當守候在寧府門外的下人得知太師回府之際,都是滿含欣喜和激動的,一時間,通報的通報,打簾的打簾,竟像是過節一般。
然而,芷萱端坐在馬車中,並沒有人來替她打簾,直到寧太師派去傳話的人回來,叫來了鶯兒、鳶兒兩個丫頭,才又驚又喜的將她攙扶下來。
「二小姐,你怎麼和老爺在一起?」
鳶兒嘴快,忍不住即刻小聲詢問,卻被鶯兒橫了一眼。
「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這人多嘴雜的——」
鳶兒意識到不妥,忙噤了聲,悄悄打量芷萱,見她並無絲毫責怪的意思,這才踏實起來。
這一切,都分毫不差的落入芷萱眼中,說起來,倒也有些出乎意料,鳶兒本是打小跟著寧二小姐長大的,依了寧芷萱的本性,近墨者黑,她也應該刁鑽跋扈一些才是,可她卻偏偏是個膽兒小的不說,還會容得下鶯兒這個後來的丫頭,甚至有時候還有點兒看她眼色的意思,倒也稀奇。
至于鶯兒,她果然是沒看錯,這丫頭秉性善良卻又頭腦聰慧,是個能擔得起大丫頭職責的人選。
「萱兒,來,隨為夫回家。」寧太師並未自顧前行,而是過來邀她一起,擺明了就是要在府中一干人等面前,為她樹威。
盡管素聞寧太師愛屋及烏,十分疼愛寧芷萱,但這樣的事情,卻也是從未發生過的,如今看來,一來是飽含著對梅姨娘逝去的愧疚,二來,也是樂頌的面子使然吧
做爹的如此護著庶女,令芷萱受寵若驚的同時,也難免心頭忐忑,這要是叫寧夫人瞧見了,只怕會適得其反,讓她愈發的對自己恨之入骨吧
但她又怎可拂逆寧太師的一番好意呢?
瞬間的猶豫之後,她還是選擇了蓮步輕移,行至寧太師身側,大大方方的挽起他的胳膊,經由正門踏入寧府。
父女倆人入了三門,剛踏上一處回廊,便見寧夫人領著大少女乃女乃及幾個小公子、小小姐迎著走了過來。
一眼叨見寧太師身邊的芷萱,她自是吃了一驚,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驚異的表情一閃而過之後,面上頓時漾開略顯勉強的笑容。
「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芷萱看她那架勢,想必是要領著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來迎接的,但此刻見她也在,那些個跪拜作揖,甚至眼淚情話什麼的估計都用不上了,只能生生的憋回肚子里去。
只此一個照面,這憤恨的情緒恐怕又上升了不止一個台階。
「女兒見過母親大人」
寧夫人可以當她是透明人,但芷萱卻不能不將這庶出女兒的禮儀給做周全了。
「萱兒——」像是剛剛發現她的存在一般,寧夫人驚喜道︰「數日不見,我兒可還好?」說著,還親熱的上前兩步,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芷萱面上也是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心頭卻叫苦不迭——這一回,她才算是真正見識到寧夫人的陰狠,趁著扶住胳膊的當兒,她竟用長長的指甲狠狠的掐了她一把,可以說,若不是她這一把,那眼中便只能有偽裝極好的喜氣,又怎麼會隱隱含了淚光呢
「托爹爹母親的福,萱兒一切安好。」口中應著,她忙退至一邊。
心頭卻還免不了嘀咕,還好她不知自己一同返回,不然的話,保不準在手上備根針,直接借機扎人呢
听芷萱口中稱寧太師為「爹爹」,寧夫人心頭一沉,看向倆人的目光,立刻含了幾分疑惑,想必是擔心他們之間達成了什麼于己不利的協議吧
「老爺,算起來,您也有一年多不曾回府了呢——」順利遣開芷萱,她終于按捺不住貼近寧太師身前,神色淚光漣漣道。
口中思念之情表露無遺,心中卻依然憤恨猶勝,一年前回來,是因那賤妾的女兒出嫁,若不是這樣,恐怕修兒的婚事他也不一定能回府,而如今,他再度回府,竟又與那梅香的生的賤種一起,他這樣做,可有將自己這個正室放在心中,叫人情何以堪?
寧太師雖不知她心中所想,卻也面色溫和︰「為夫這不是回來了嘛,夫人又何必親自趕來迎接——」
听了這話,寧夫人總算是好受一些︰「妾身也是思念老爺心切,你看,這府中的孩兒們都快不認識你這個做爹的了呢」
她說著,一揮手,幾個婆子就要抱著懷中的少爺小姐們上前。
「老夫此次回來,會呆上一些時日,日後還有的是時間,還是先去拜見母親要緊」寧太師臉上波瀾不驚,只淡然道。
婆子們一怔,都齊齊的朝著寧夫人看過去。
「老爺說得極是,是妾身考慮不周了」
寧夫人說著,就要退至一邊,冷不防被寧太師一把捉住手指。
「夫人,隨老夫前去拜見母親吧」
他這一舉動,頓時令寧夫人受寵若驚,連連點頭之際,甚至語帶哽咽。
只是苦了芷萱,見到這一幕,簡直是欲哭無淚,這做爹的心思,她又怎會不明白呢